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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那客人站定了脚,回过身来,断然拒绝:“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这个媒人,在你们两家当中,把个头都轧扁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男家已经有话,七月二十四日非办喜事不可。男家也不发轿,也不来亲迎——这不是男家不讲道理,发了轿来,你们女家不肯让新娘子上轿,男家这个面子丢不起。到了那天,府上如何,男家不管,反正花轿不到,男家另有准备。言尽于此,尊驾自己斟酌吧!”说完作个揖,头也不回地走了。
&esp;&esp;送走了大媒的那人,正待回身进宅,转脸之际,不由得站住了脚,心里喝声彩:走江湖的也有这么一副好清贵的相貌!他自然不知道“小纯阳”是按院大人,只觉得清癯秀逸,气度高华,特别是那双眼睛,神采奕奕,不怒而威,一接着他的眼光,心头自然而然浮起一种敬服信赖的感觉。
&esp;&esp;于是他很客气地问道:“尊驾也会合婚择日吗?”
&esp;&esp;刘天鸣原是有心兜揽,就不会也要说会,何况他本就懂些皮毛,所以点点头说:“星相合参,略知一二。”
&esp;&esp;“好极了!请里面待茶。”
&esp;&esp;主人领路,刘天鸣后随,一路走,一路打量。房子不甚华丽,但用的是上等材料,建得极其坚固,可知主人家是不尚表面的殷实人家。果然,等请教姓氏时,那人自道名叫朱建伯,并不讳言他是白洋河镇的首富,因为城里有好些买卖要照料,所以建了这所房子,作为歇脚之处,家还是住在镇上。
&esp;&esp;“舍间人丁单薄。”朱建伯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小名青荷,今年整二十岁。不是自夸自赞,我这个小女,真正是才貌双全!要讲她的外场能干,敢说没有哪个小伙子赶得上。”
&esp;&esp;“二十岁早过了摽梅之期,何以至今不曾出阁?噢,噢,”刘天鸣说,“我明白了。大概是贤伉俪舍不得这颗掌上明珠?”
&esp;&esp;“倒也不是——”
&esp;&esp;是朱建伯夫妇太相信星相。青荷在七岁时就已许配了刘老涧的陈家。
&esp;&esp;陈家也是当地首富,他那长子名叫陈家骐,比青荷大四岁,颇肯读书上进,而且虽然生在富家,却无浮华习气,是个好子弟。
&esp;&esp;“敝处有句话:‘不会选的选高房,会选的选儿郎。’这头亲事,凭良心说一句,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唉!”朱建伯叹口气说,“偏偏好事多磨。”
&esp;&esp;这一说,刘天鸣格外注意了:“怎么好事多磨呢?”
&esp;&esp;“我那亲家年岁已高,自然巴望着早点抱孙子;就是愚夫妇,也何尝不想早早了掉这件大事。无奈前后送过三个日子,不是对小女不利,就是有妨家门。先生,你是行家,当然识得其中利害,请问,我怎么能答应得下?”
&esp;&esp;原来如此!刘天鸣指着拜匣中的那个四幅梅红全帖问道:“这是第四个日子?”
&esp;&esp;“对了!”朱建伯顺手把那全帖递了过来。
&esp;&esp;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谨詹正德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敬备彩舆,喜迓淑媛于归,谨求金诺。下面具名是:烟愚弟陈德成顿首拜。
&esp;&esp;“这又教我为难了!”朱建伯眉心上打了个极深的结,“今年是庚午年,与小女生肖相冲,只怕会有灾祸,怎么好办喜事?”
&esp;&esp;刘天鸣的幌子上写着他的“行当”,自然不能说星相之事渺焉无凭,只好这样回答:“既是亲家,总有个商量处。不妨婉言解释,就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挑个好日子办喜事,也不过迟了半年把的工夫。”
&esp;&esp;“我也是这么说,坏就坏在我那亲家闹意气,媒人也帮着男家说话——那言语实在厉害!”
&esp;&esp;“怎么说?”刘天鸣刚才已约略听到了,但为慎重起见,特意再问一声。
&esp;&esp;果然,朱建伯所说的与他所听到的一样。陈德成下定了决心,要在七月二十四为儿子完婚。如果朱家不发花轿,他们另外备了一位新娘子补青荷的缺。
&esp;&esp;这事严重。刘天鸣心想,倘或朱建伯固执己见,不但坏了一头婚姻,而且女家也担不起那个被退了婚的名声——
&esp;&esp;可想而知的,亲家变冤家,陈家一定会四处扬言:“朱家那个青荷是我们陈家不要的!”为何不要?不是不贞,就是命太硬,要克夫家。这一来不但青荷一辈子嫁不出去,说不定还会羞愤自杀,平白毁了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这不正是自己代天子巡狩,化俗移风,为民造福,职司所在,不能不管的事吗?
&esp;&esp;打定了主意,他把梅红全帖合了起来,神情益发严肃:“我懂足下的意思,要我把这个日子与令爱的八字合参,可有化解之处?不过,我老实奉告,不用推算,就知必是个好日子。”
&esp;&esp;一听这话,朱建伯既惊且喜,张大了眼说:“倒要细细请教。”
&esp;&esp;“不瞒足下说,我这幌子上‘相天下士’的这个相字,只相善恶,不相吉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逢凶自能化吉;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似吉亦凶。这是我三十年间行过万里路的一点浅历。”
&esp;&esp;“嗯、嗯,高明之至。”
&esp;&esp;话是这么说,朱建伯脸上却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刘天鸣自然看得很清楚,不过他也不急,话还只开了一个头儿,说下去一定可以让他信服。
&esp;&esp;“至于合婚择日,世俗相沿如此,实在没有什么道理。足下请细想,古往今来,许多姻缘,成就于仓促之中,既来不及挑日子,更来不及排八字,可是那些都是好姻缘。远的不说,就说本朝,第一头好姻缘,请问是哪家?”
&esp;&esp;“这——”朱建伯嗫嚅着说,“这还要请教。”
&esp;&esp;刘天鸣先不答他的话,站起身来,理一理身上那领青绸道袍,整一整头上那顶黑纱纯阳巾,恭恭敬敬地朝上作了一个揖。
&esp;&esp;这好像是向朱家祖先敬礼的表示。朱建伯慌忙站了起来,不知是还礼还是谦虚,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esp;&esp;客人却是越显得从容,徐徐抬身,说道:“本朝第一头好姻缘,是太祖皇帝与马皇后的婚配。请问,可是?”
&esp;&esp;原来他的作揖是为此。“是,是。”朱建伯连连答应。
&esp;&esp;“太祖皇帝不曾得天下之前,投身滁阳王郭子兴帐下。马皇后是滁阳王故人之女,父母双亡,由滁阳王抚养。许配与太祖的时节,何尝合过八字?那时是在濠州军中,拣日不如撞日,仓促成礼,谁曾想到贵为帝后?”刘天鸣一口气说到这里,微笑着点点头,“尊驾难道记不得这段美谈?”
&esp;&esp;朱建伯怎会记不得?马皇后就是宿州人。刘天鸣拿这一双天字第一号的人物来作譬,因为来头太大,已经打动了朱建伯的心。
&esp;&esp;刘天鸣猜到了他的心思,越发不肯放松,紧接着又说了一番委曲求全的大道理——亲戚快要破脸了,就是有好日子,新媳妇过门,未见得能邀公婆的欢心;倒不如七月二十四日亲自送了亲去,那时陈德成自觉失礼,歉疚于心,一定会厚待儿媳妇,敬重新亲家,真正结成一门至亲,岂不甚妙?
&esp;&esp;这番话说得朱建伯拨云见日,既痛快,又佩服。他实在是把女儿当成命根子,唯恐她受委屈,所以一再要挑个一无瑕疵的黄道吉日。如今听刘天鸣一番开导,恰好利用此机会来达成有利于青荷的环境——不过是自己辛苦一趟,稍觉受屈,但女儿在夫家却是从此受公婆宽容喜爱,那又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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