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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第3页）

&esp;&esp;“对！我就教你念唱本儿。”杨乃武想了一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这叫《再生缘》，是本很有趣的书。”

&esp;&esp;“啊！《再生缘》！”小白菜曼声唱道，“闺帏无事小窗前，秋夜初寒未转眠。灯影斜摇书案侧，雨声频滴曲栏边。”

&esp;&esp;原来小白菜娘家的左邻，是一座“家庵”，庵中带发修行的住持，本是年轻居孀而知书识字的富家小姐，闲来喜欢唱“宝卷”“弹词”之类的唱本。这部《再生缘》出于乾隆年间杭州一位才女陈端生的手笔，一百多年来，在浙江极其风行，大家闺阁，随处可见，但以词句比较雅驯，在小家碧玉之间，却不甚知名。因此，小白菜能唱这部《再生缘》，在杨乃武不免惊喜，便少不得动问缘故。

&esp;&esp;等她说知究竟，杨乃武很高兴地说：“这一来就省事得多了！所谓‘举一反三’，譬如一句之中，你只认识两个字，想一想那句怎么唱，其余五个字就容易记得。来，来，我马上教。”

&esp;&esp;从这天起，左右邻居就很了解小白菜的动态了！只听杨家有人在唱《再生缘》，便知她与杨乃武在一起。于是，有关他俩的流言，亦就更盛了。

&esp;&esp;这是可想而知的，杨乃武心里很明白，，才能把想你的心思收拾起来，这样，八月里进考场，我就更有把握了。的事。

&esp;&esp;同时，他也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跟小白菜在杭州有无见面幽会的可能？见面容易，余杭去的香船，何日开行，泊舟何处，打听到了，只要在灵隐、天竺道上随喜守候，一定可以遇见，但女伴众多，不能单独行动，而且年轻貌美的单身妇女，在人生路不熟的杭州独自行动，也是件不可能的事。

&esp;&esp;话虽如此，杨乃武却不肯死心。一时虽还想不出如何安排幽期密约，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决不可公然与小白菜见面，否则一定会惹起同伴注目，甚至生出许多是非。那一来不但与小白菜难期缱绻，而且会替她招来无数烦恼。

&esp;&esp;从余杭到杭州，水陆两途，皆是朝发夕至。进香船当然由水路走，这条河叫作南苕溪，沿途风景很好，但流火铄金的天气，谁也无心欣赏，一面挥扇，一面念佛，只盼早早到达杭州。

&esp;&esp;小白菜亦复如此，不过她的心急，倒不是因为热不可耐，为是向往杭州的繁荣热闹，渴望见识。尤其是一路上听陈二嫂天花乱坠般形容，更觉心痒痒的，恨不得身插双翅，一飞即到。

&esp;&esp;“陈二嫂，”小白菜向这个在船上新交的朋友问道，“听说六月十八夜里，杭州的城门是不关的。有没有这话？”

&esp;&esp;“怎么没有？有！”陈二嫂答说，“西湖边上就是旗下营，平时逛西湖，要穿过旗营，一到黄昏，营门就关了。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生日，所以六月十八夜里各城门都不关，好让大家赶早去烧头香，要逛夜湖，也就在这天，杭州人终年到头，夜里能够逛西湖，就只有六月十八托观世音菩萨的福。”

&esp;&esp;“夜里的西湖，好耍子不好耍子？”

&esp;&esp;“前半夜不好，后半夜就好了！啥道理呢，前半夜湖水还是烫的，有风也是热风，吹在身上不舒服；后半夜水凉了，月亮也出来了，湖面上一照，密密麻麻的银光。船开到荷花当中，香气扑鼻，只听见东也‘卜’，西也‘卜’的声音，红白荷花一朵一朵开开来。你说好耍不好耍子？”

&esp;&esp;“荷花开开来，会有声音？”

&esp;&esp;“你不相信？”

&esp;&esp;“不是不相信，是可取，向堂上保荐，某卷可取，即称为“荐卷”。如果同考官不荐，主考官无法直接取中，所以论师门的恩义，“房师”实过于“座师”。

&esp;&esp;然而，杨乃武的卷子，不见得就能分到本房，“那不是件很渺茫的事？”刘锡彤问。

&esp;&esp;刘锡彤久任州县，每逢大比之年，常被派充房官，入闱亦总是刘升跟了进去伺候，所以刘升对闱中的一切程序及奥妙，相当熟悉，对于主人所提疑问，自然先就想过，当下不慌不忙地说出一番话来。

&esp;&esp;他说，凡是乡试通关节，本无绝对的把握，主考那里说好了，房官不荐卷，亦复枉然；房官的关节达到了，荐取不取，又奈之何？话虽如此，仍有人试图侥幸一逞。如今向杨乃武送关节，与卖关节不同。卖关节是在发榜以后收酬劳，榜上无名，酬劳落空；而送关节的作用是在示惠，即或无用，是他的运气不好，卷子落入别房，可是人情总做到了，杨乃武自知感激，说不定会来递帖子拜门生。即或不然，有此香火因缘，以后遇事他亦会客气三分。

&esp;&esp;刘锡彤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此事于己无损，不妨一试。不过，人已入闱，虽然可通家信，着人去跟杨乃武接头，但这封信如果落入外人手中，便是舞弊的铁证。科场弊案，是脑袋可以搬家的大罪，岂可不慎。

&esp;&esp;“回老爷的话，题目未出，关防还比较松。就说我突然生了重病，要送到外头去医。想来亦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融的！”

&esp;&esp;“言之有理！你就装起病来，我跟主考去说。”

&esp;&esp;当下，刘锡彤衣冠上堂，编造了一套假话。诚如刘升所预料，题目未出，没有什么可以泄露的东西；主考怕闱中有人病故，亦是件不吉利的事，所以立即传鼓叫门，与综办一切庶务的提调官说明缘由，用块门板将头上蒙了帕子的刘升抬了出去。

&esp;&esp;其时距离举子进场，还有两天的工夫，刘升打听到了杨乃武的寓所，悄然登门。主人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光临，颇感惊讶，也想到必有缘故，所以存着几分戒心。

&esp;&esp;“杨大爷，我想借一步说话。”

&esp;&esp;“好！好！你请进来。”杨乃武将他引入卧室。

&esp;&esp;“敝上特意叫我来跟杨大爷说，杨大爷的才情，早就佩服了。本县应考的十来位秀才、监生，照敝上看，只有杨大爷是应该得意的；不过‘场中莫论文’，深怕错过了，想送杨大爷一个关节。”

&esp;&esp;此言一出，杨乃武颇有做梦亦想不到的意外之感，一时不知如何，只点点头，应一声：“哦！”

&esp;&esp;“喏！”刘升用食指沾一沾茶水，一面在茶几上写，一面低声说道：“请杨大爷拿这两个字，嵌在‘破题’的再好，亦必埋没！

&esp;&esp;这是个在情理中的想法，但刘升的态度似乎很诚恳，却不像做圈套来害人的模样。究竟真相为何，倒费猜疑了。

&esp;&esp;不过，他决定不用那个关节，是毫无游移的事。，如果一切顺利，初十上午就可以放出场。出场是一批一批地放，称为“放排”。杨乃武是赶在“头排”中放出来的，回到寓所，不过午前十一点，放下考篮，就倒在床上，睡到上灯醒来，饱餐一顿，重新再睡。这一醒来，马上又要赶好坏，没有多大关系。而且，每道策问不过三数百字，五道合计，只有一千五百字上下，尽一日之功，足可完卷。到晚来皓月当空，清风徐来，闱规亦不似前两场的严厉，举子们彼此邀约，饮酒赏月，所谈的不脱自己的得意文字，高吟朗诵，热闹非凡，总要到后半夜，才稍微清静下来。

&esp;&esp;杨乃武是跟赵仲文在一起，还有七八个同乡，席地而坐，团团一圈。中间堆满了各人带入闱中的食物，当然以赵仲文所携最为精美。杨乃武口中嚼着金华火腿，脑中自然而然浮起不好，却无差错，荐了上去，主考徐致祥看在他的年纪分上，勉强取了。但事后越想越奇怪，照杨乃武的才情，决不至于做出那样蹩脚的文章。此是何等大事？即令有关节，文章做得好，岂不更有把握！依杨乃武的性格，决不会这么大意。

&esp;&esp;因此，他渴望着早早揭晓杨乃武的名字——他所荐的有关节的那一卷，取在的那个破题做得好！”

&esp;&esp;这一点，点得很明白，但也是点在赵仲文的疮疤上。他心里在想：你卖关节，我买关节，都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彼此心照不宣多好，何必还要用讥讽的口吻，丑表功一番？

&esp;&esp;只为心里有此反感，赵仲文发了“大少爷脾气”，冷冷地答道：“是！老师的吩咐，门生也照办了！”

&esp;&esp;这话令人诧异，“我，”刘锡彤说，“我吩咐过什么？府上虽在我辖下，我跟老弟却是初次谋面，从未通过音问。何来‘吩咐’二字？”

&esp;&esp;听得这话，赵仲文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不过他是生意人的脑筋，而这件事又是不折不扣的交易行为。做生意讲究一手接一手，在他未曾跟刘锡彤直接有过联络，就没有必要来认这笔账。譬如进货，自己只要出足了价钱，而又有卖主可找，哪怕这笔货是贼赃，亦无责任。事主如来理论，不必招揽在自己身上，否则就变成自找麻烦，岂不是太傻了？

&esp;&esp;何况，他花五百两银子买这名举人，就像捐笔银子为祖宗三代请个诰封一样，完全是面子虚好看的事，并无将本求利的打算，想在举人这个身份上有所生发。因为如此，越发觉得无所谓，便即轻轻松松地答道：“这话，老板该问原经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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