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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陈述了案情,刚毅提出他的意见,“此案的真相大白,就因为开棺复检之故。”他问,“如今葛品莲一案,死因既然不明,岂不是也要开棺复检?”
&esp;&esp;桑春荣最近刚接到杨昌濬的一份礼,四色浙江的土产以外,另有“冰敬”,是有“财神”之称的胡雪岩所开阜康钱庄的一张银票,纹银一千两整。看这笔重礼面上,必得设法维持原案,所以听完刚毅的话,大摇其头,只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esp;&esp;“何谓此一时,彼一时?”刚毅立即追问。
&esp;&esp;身为尚书,在司官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自觉难堪。如果没有理由驳他,面子上下不去。这样一急,倒急出一番话来,“你谈的那件案子,时间是在冬天,为时不久,所以开棺详检,有点用处。这一案呢,历时三年,尸体早腐,情形不同。”他得意地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道理在此!”
&esp;&esp;“尸体虽腐,骸骨犹在,不愁检验不出。”
&esp;&esp;“这话也很有理,”桑春荣只好用强词来夺他的理了,“如果检验不出结果呢?”
&esp;&esp;“不会检验不出。果然中了毒,骨头会发黑!”
&esp;&esp;“不然,不然!”桑春荣定定神说,“那李毓昌,当时为恶仆强灌毒药,即时七窍流血,倒地而亡,中毒极深,历时未久,所以检验得出。照葛品莲的死状,如果中毒,毒亦不重;时久毒消,倘或检验不出一个结果,事情反倒僵了,所以如今还是严穷砒毒为是。”
&esp;&esp;“就因为砒毒并无来历——”
&esp;&esp;“不,不!”桑春荣打断他的话说,“药店卖毒药有罪,所以不肯承认。你还是要从正犯上去追究,譬如杨乃武跟葛毕氏的奸情,至今并未审出详细情形。这一层,交代不过去。”
&esp;&esp;“回大人的话,律无指奸明文。”
&esp;&esp;“不是要你指奸!”桑春荣怫然不悦,“你倒去问问浙江的京官看,谁都知道杨乃武与葛毕氏明来暗往,并非一日。杀机往往起于奸情,你们从这一层上头,仔细去审,一定可以审出一点什么来!”
&esp;&esp;见他这样执持己见,翁曾桂料知其中必有缘故,再争无益,便扯一扯刚毅的袖子,暗示他暂且歇手,另作道理。
&esp;&esp;刚毅性情褊急,偏不肯罢休,“大人,”他说,“要追究砒毒,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必得到案。”
&esp;&esp;“噢,”桑春荣问,“谁啊?”
&esp;&esp;“刘锡彤的门丁沈彩泉。”
&esp;&esp;“此人有何关系?”
&esp;&esp;于是刚毅从厚厚几大叠的杨、葛全案中,找出仵作沈祥的供词,提高声音,念了一遍,然后指出应传沈彩泉到案的理由:“仵作验得是烟毒,沈彩泉愣说是砒毒,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干预,发生争执。大人做官四十多年,可见过这样的怪事?”
&esp;&esp;“你的意思是传他来问,为什么干预公事?”
&esp;&esp;“不是。”刚毅答说,“我要问他,凭什么说是砒毒,还有,爱仁堂店东,不肯承认卖砒毒,他软哄硬逼人家承认,是为的什么?”
&esp;&esp;桑春荣心想,这件案子如果想要回护某一个人,确非易事,因为牵扯太多,从任何一条线索去追究,都可以拿原问官拉出来。这样一个接一个牵连不断,最后当然是归结到杨昌濬身上。为今之计,辨不胜辨,不如暂且搁置为妙。
&esp;&esp;主意一定,换了副让步的神态,“好!”他点点头,“等我想一想。眼前还得你们三位费神,正本清源,拿杨乃武、葛毕氏的奸情审问清楚。”
&esp;&esp;有此结果,做司官的即不便再争。三个人退下来又悄悄交换意见,大家的看法相似,桑春荣意在拖延,最好能就现有的范围中结案,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
&esp;&esp;侦讯的范围必须扩大,是一致的结论。但所提出的做法各不相同,刚毅主张继续力争,不达目的不止;
&esp;&esp;林拱枢则以为硬争不如坚持,结案是有限期的,到得拖无可拖,桑春荣就不能不尊重问官的意见。
&esp;&esp;“两位的做法,都是正办,不论哪一种做法,最后都可以做通。不过,旷日持久,未免吃力。如果看清楚此案发生阻力的症结所在,因势利导,对症发药,则事半而功倍,可以有最圆满的结果。”
&esp;&esp;“能有最圆满的结果,自是求之不得。”林拱枢答说,“想来成竹在胸,何不见示。”
&esp;&esp;“此案的阻力,一是牵涉及于大员,本案一翻,杨制军、胡学使,皆有未便;一是碍于刘大令是宝中堂的同年,本部堂官,亦有顾忌。”
&esp;&esp;“是,是!症结是了然了。请问,如何因势利导,对症发药?”
&esp;&esp;翁曾桂觉得语言不便太显豁,想了一会儿,含蓄地说:“自下而上办不通,就只有自上而下了!”
&esp;&esp;林拱枢与刚毅都会意了,是设法从极峰下降一股压力,迫使桑春荣就范。这个想法很好,“可是,”
&esp;&esp;林拱枢说,“做起来不容易。”
&esp;&esp;“缓缓图之,急亦无用。”
&esp;&esp;翁曾桂是真的成竹在胸,所以出此闲豫的语气。林拱枢与刚毅,亦约略有所意会:他有个两朝帝师,已调户部侍郎的老叔翁同龢,是当朝的红人,必有斡旋之力。
&esp;&esp;翁同龢到底是读书人,是非之心是有的;何况此案是从他手里驳回浙江的,如今各种证据,在证明他驳得不错,当然要尽力支持,才能实现初衷。
&esp;&esp;此外他还有一种隐忧,自平定洪杨以来,各省督抚的权柄日重一日,自己练兵、自己筹饷、自己用人,往往在一切都有成议以后,方始奏报朝廷,名为“请旨”,实同“报备”,逐渐形成割据之势。而在朝中,皇帝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两宫太后虽能德才相济,到底深居禁中,昧于外势,国政全靠军机大臣撑持。
&esp;&esp;恭王固贤,又全靠文祥做帮手,才能勉强对付得了一班跋扈的督抚。不幸地,文祥久病,终于在这年五月间去世。朝廷痛失柱石,益觉孤立难支,长此以往,大权旁落,成为所谓“强枝弱干”的局面,绝非国家之福。因此,翁同龢觉得削减督抚的权柄,是件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而杨乃武一案之所以不肯迁就杨昌濬,亦正是借题发挥,在暗中为朝廷争权。
&esp;&esp;这番苦心,如果不为恭王了解,任令桑春荣内顾宝鋆的面子,外受杨昌濬的嘱托,将一驳再驳,提京部审,闹得轰轰烈烈的这件逆伦疑案,弄出个虎头蛇尾的结局,不但成了个大损朝廷威信的笑柄,而且各督抚亦将因此而更轻视朝廷。这关系太大了!
&esp;&esp;为此,翁同龢一直想跟恭王谈一谈这件案子,却苦于不得其便。因为恭王与宝鋆是密友,凡是翁同龢能见到恭王时,几乎总有宝鋆在里,无法深谈。这样一直到了八月初,才有一个机会。
&esp;&esp;这天是恭王奉了两宫太后之命,到皇帝读书的毓庆宫来查问功课。这是常有的事,但每次都有宝鋆陪着,只有这一天是恭王一个人。在毓庆宫,师傅本月两位,而夏同善奉旨派充顺天乡试主考,料理入闱,不在书房,这样就更便于进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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