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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听得是这样的回答,刘锡彤气得说不出话,那种态度不像门生对老师,却似什么行号的大老板对待上门索讨货款的小客商。“原经手”那三字尤其难听,竟是明指他在出卖关节。是可忍,孰不可忍?
&esp;&esp;然而,他还是忍下来了!想想既不能寻根问底去追索杨乃武对他说了些什么,更不能对这个新门生大发脾气。因为说到头来,“人、天”二字不管是送、是卖,关节总是真的。闹将起来,咸丰八年的往事可鉴——那一年戊午,顺天乡试出发弊案,主考大学士柏葰处斩,此外考官,还杀了三个;更有瘐死狱中的、充军的、革职的。这是他当年在京中亲眼所见,一想起来,不寒而栗,只有忍气吞声。
&esp;&esp;“好,好!老弟见教得是!”说着,刘锡彤用抖颤的手端一端茶碗。
&esp;&esp;这是官场中请客人告辞的暗示。赵仲文不懂这套规矩,犹然端坐不动。于是刘升高喊一声:“送客!”硬将赵仲文撵走。
&esp;&esp;“你看,”刘锡彤气急败坏地对刘升说,“姓杨的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esp;&esp;刘升亦颇不安,因为送关节的主意是他出,跟杨乃武的交道又是他打,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要负完全责任。因而忿忿然地说:“我去问他。一定要他拿句话出来!”
&esp;&esp;“他有什么话给你?无非自讨一场没趣。你不要做梦了!”
&esp;&esp;刘升不敢答声,逡巡退下。刘锡彤却越想越不安,杨乃武的心狠手辣,阴险百出,由此一事,已经可以充分证明。这件送关节的事,在别人手里不要紧,在杨乃武就可能捏住了一个把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出来,惹起极大的麻烦。真正是后患无穷!
&esp;&esp;越想越揪心,越想越懊恼,刘锡彤唯有暗暗咬牙,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将这条“赤链蛇”的七寸上,狠狠砸它一下!
&esp;&esp;小白菜想做尼姑的心思,自是早就消失,跟丈夫吵架的那回事,却未忘怀,不过只要到杨家门口去望一眼,内心便有无限的安慰。
&esp;&esp;因为一中了举人,抡香在那里。”
&esp;&esp;章抡香名叫章浚,举人出身,而会试多次落浚得了个“训导”,分发福建,学官清苦,又嫌福建路远,情愿不就。他的笔下很来得,现在为刘锡彤延揽在县衙门里,是专管函牍的“书启师爷”。
&esp;&esp;于是刘锡彤回到签押房,将章抡香请了来,关上房门,很客气地问道:“抡香兄,贵处有家药铺,字号叫作爱仁堂,店主姓钱,想来认识?”
&esp;&esp;杨乃武这件案子,已经轰动余杭,在杭州受审的情形,无人不在谈论,章抡香亦已听说。如今见居停提到,必有缘故,因而很谨慎地答道:“爱仁堂知道,姓钱的不认识。”
&esp;&esp;答语坦率,话风甚冷,刘锡彤有些接不下去。愣得一愣,方又说道:“抡香兄是孝廉公,仓前的地方领袖,姓钱的自然信服。抡香兄,杨乃武一案,我想请你在公事上帮忙。”
&esp;&esp;“只要帮得上忙,理当效劳。请东翁明示。”
&esp;&esp;“是这样的——”刘锡彤撮要叙述经过,“这钱宝生可能为了讼累,不肯承认。其实,于他毫不相干,案外之人,我绝不会无端将他牵涉在内。这番意思,想请抡香兄跟他说一说明白,或者面谈,或者函告,悉听尊便。”
&esp;&esp;章抡香心想,果如所云,这个忙倒可以帮得。不过,以自己在仓前的身份,忽然回去找钱老板说话,必定引起猜测,绝不可行;至于写信,有笔迹落在外面,亦很不妥。
&esp;&esp;盘算了一会儿,觉得只有一个办法,“信,我遵东翁的吩咐,照写;不过,东翁,这封信在钱宝生手里,只怕于东翁亦有妨碍。”他紧接着说,“我想这样,信先留在东翁手里,等传了钱某来问,如果他照实承认,自无话说;否则,东翁拿我的信给他看,有我保证,决不牵累,他或者肯说实话。”
&esp;&esp;“是,是!”刘锡彤大为赞成,“抡香兄思虑周详,佩服,佩服。既然如此,就请在这里大笔一挥,事情就更严密了。”
&esp;&esp;章抡香觉得这话也不错,便就签押房中现成的笔墨写了一封信,开头的称呼是“宝生乡兄惠鉴”,不叙客套,在“敬启者”之后,将刘锡彤的话都写在上头,最后要求钱宝生承认曾卖砒霜给杨乃武,当然也提供了“绝无讼累”的保证。
&esp;&esp;信写得很切实,刘锡彤深为满意。为示慎重,亲手锁在他儿子从上海买来的保险箱中,然后出票传唤爱仁堂店主钱宝生到案讯问。
&esp;&esp;讯问是在花厅里。等钱宝生磕过头,刘锡彤格外客气,准他站着回话。
&esp;&esp;“你是爱仁堂药铺的老板钱宝生?”
&esp;&esp;“大老爷!小人开的药店叫爱仁堂不错。不过,小人单名叫作钱坦,东床坦腹的坦,不叫钱宝生。”
&esp;&esp;抡香的亲笔,看到称呼,钱坦就说:“这封信不是写给小人的,是写给一个叫‘宝生’的。”
&esp;&esp;“你先不管!看完了再说。”
&esp;&esp;钱坦将信看完,皱一皱眉说:“章先生,是我们仓前的举人,小人高攀不上。”
&esp;&esp;任凭刘锡彤如何开导,反复譬解,钱坦始终不肯松口,却也不是一口回绝,只把话扯来扯去,节外生枝,不着边际。将个刘锡彤惹得几次三番想发怒,而终以“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古话的警惕,勉强抑制火气,跟钱坦慢慢地磨。
&esp;&esp;眼看已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却不道门丁沈彩泉悄悄掩了进来。附耳数语,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精神为之大振。
&esp;&esp;“好吧,钱坦!”他不再是软语商量,而是提高了声音打官腔,“既然你一口咬定了,本县想开脱你也不能够,只有拿你解到杭州府,你自己去申辩。”
&esp;&esp;“就在杭州府大堂,小的也只是有啥说啥,决不敢随便瞎说。”
&esp;&esp;“那都随你!”刘锡彤对沈彩泉说,“你把他带下去。”
&esp;&esp;等沈彩泉将钱坦带出花厅,走过回廊,在转角无人之处,他站住了脚叫一声:“钱老板!”
&esp;&esp;“沈二爷。”钱坦也正有话要问,“大老爷说要送我到杭州府,哪一天走?怎么走法?可以不可以我先回仓前,直接到杭州报到?”
&esp;&esp;“报到!你到哪里去报?”沈彩泉质问似的说,“你要去自投罗网!”
&esp;&esp;“怎么叫自投罗网?”
&esp;&esp;“我跟你说不明白。你兄弟来了!托陈秀才带了他来的,你们自己去谈。”
&esp;&esp;钱家弟兄两个,钱坦是老大,老二名叫钱恺,为人很老实。听说胞兄为县里传唤了去,不知吃上了什么官司?想起与陈竹山一向相熟,他在“县大老爷”面前很吃得开,特意登门拜托。陈竹山当然很热心,立即带着钱恺到县衙门,先到门房里打听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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