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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5页）

&esp;&esp;“为何不未老先嫁？”

&esp;&esp;“谁来娶我？”

&esp;&esp;“我！”龚定庵手指着鼻子，大声答说。

&esp;&esp;燕红斜睇着他，好半天才说了句：“你这个‘我’字，好像说得太快了一点吧？”

&esp;&esp;“什么时候才不算快呢？”

&esp;&esp;“我也不知道。”燕红低低说道，“只怕我没有那份福气。”

&esp;&esp;龚定庵不知道是她信口敷衍的话，还是她真的有此感想，想一想只好用以退为进的说法。

&esp;&esp;“只怕倒是我没有这份福气。”

&esp;&esp;“你是客气话。翩翩浊世，才大如海，只怕名姝而愿为夫子妾者亦大有人在。”

&esp;&esp;“你这顶高帽子太高了，我实在无法承受。”龚定庵正一正脸色说道，“燕红，你如果有心，咱们不妨谈谈；倘若无意，亦当尽今夕之欢。”

&esp;&esp;燕红点点头，却不作声，慢慢啜饮着酒，然后问道：“璱人公子，你猜一猜我这半年来，向往的是谁？”

&esp;&esp;“谁？”

&esp;&esp;“河东君。”

&esp;&esp;明末以来，金陵秦淮、吴门山塘的名妓，不知凡几，燕红独独向往“河东君”柳如是，足见其胸次不凡。龚定庵心想，她这一见便有委身之意，当然是把他看成“江左三大家”之首的钱牧斋了。但钱牧斋娶柳如是，是在松江舟中，花烛交拜，但有元配陈夫人在，是所谓“停妻再娶”，为法所不许。不过这是在流寇遍地的崇祯年间，钱牧斋又是在籍的绅士，所以没有人来管这种闲事，成了个“两头大”的局面，这比顾眉生嫁“江左三大家”之末的龚芝麓，有妾之名，得妻之实，还受了清朝的诰封，更为难得。

&esp;&esp;细想这段虞山韵事，龚定庵自然而然地要考虑了，燕红是不是在暗示，要娶她便得如钱牧斋之于柳如是，以正室相待？这是不可能的，父母不许，吉云不愿，己亦不忍。

&esp;&esp;于是他亦暗示：“河东君之福是非分之福，以致钱牧斋一死，便生‘家变’，河东君以死相抗。礼法虽非为钱牧斋等人而设，但‘糟糠之妻不下堂’，正妻在而别娶一正妻，蔑视人伦，不能为此老恕。”

&esp;&esp;“好一番议论！”燕红笑着回答，不过笑得有点勉强。

&esp;&esp;原来燕红确有试探之意。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像柳如是那样，与龚定庵成为花烛夫妻，只求他能别营金屋，除了岁时令节，平日不必向吉云夫人修妾媵之礼。却不知他对这一点，能做到多少。

&esp;&esp;“蒲州真是好地方。”龚定庵也在窥测她的意向，故意把话题荡了开去，想在不经意之中看出她的内心，他说，“地灵则人杰，你们薛家尤其了不起。”

&esp;&esp;“可惜也有人辱没了祖先。”

&esp;&esp;“谁？”

&esp;&esp;“像我不就是？”

&esp;&esp;“就算沦谪风尘，也是薛涛。”

&esp;&esp;一听这话，燕红顿时双眼闪闪生光，充满着喜悦。“璱人公子，你把我比作薛涛，实在太夸我了。”她说，“我带着一部家谱，因为辱没先人之故，从来不敢也不肯拿给人看。今天可要献宝了。薛涛是四川人，她如果是我这一族的，就绝不敢起名为涛，因为我们祖先中就有一位薛涛。”

&esp;&esp;说完，燕红从书柜中取出一部封缄完好的家谱，原来她家本籍是蒲州府城以北的汾阴，如今称为荣河。在晋朝有个薛兴，官拜尚书右仆射封安国公，他的儿子便叫薛涛，袭爵以后，官至梁州刺史。

&esp;&esp;“梁州设治汉中，薛涛本来是长安良家子，也许就是梁州刺史薛涛之后，流寓在陕西，可惜薛涛的家世，无从查考了。”

&esp;&esp;“就是能查考，亦不过让人资为谈助而已，于本人毫无益处。”燕红接着又说，“薛涛在成都，伺候了十一个节度使，这种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esp;&esp;“你想过怎样的日子呢？”龚定庵问，“是像河东君那样？”

&esp;&esp;“河东君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她甚至于要到舟山去慰劳义师，平时要替钱牧斋接待宾客，这也是我办不到的。总之王侯门第，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处，我倒情愿像西施那样，跟着范大夫，五湖四海，到处为家。”

&esp;&esp;这又是一个龚定庵所无法承诺的条件，因而他笑笑不作声。

&esp;&esp;“你觉得我的想法，太荒唐了？”

&esp;&esp;“不！”龚定庵想了一下说，“范大夫是不得已而去国。我在想，如果在烟水胜处起一座楼，多藏图书做伴，闲来扁舟双载，吹笛吹箫也好，作诗作词也好，这样的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esp;&esp;“这就是神仙！岂止‘差不多？’”燕红问道，“你说‘扁舟双载’，还有一个是谁？”

&esp;&esp;“那要问你。”

&esp;&esp;“问我不如问你的吉云夫人。”

&esp;&esp;“她不会像钱牧斋的陈夫人那样大方的。”

&esp;&esp;“我也并不指望她作陈夫人。”

&esp;&esp;这意思就很明显了。龚定庵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我明年进京会试，你要替我祝告，场中得意。倘或中了，我的心愿就能见诸事实了。”

&esp;&esp;“你的心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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