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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6页）

&esp;&esp;荆轲心中又安慰，又凄惶！他知道的，只要他一句话，或者一个暗示，樊於期立刻便会有所动作。这一刻间，可判生死，关系太重大了，他必须作一次最后的考虑，看看此举是不是必要的。

&esp;&esp;就在荆轲这思前想后，茫然莫辨善恶是非之际，樊於期却等不得了，身子往上长了长，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以苍劲沉着的声音，徐徐说道：“倦鸟知还，叶落归根，樊某该走了，就此告别吧！”

&esp;&esp;荆轲的思路一时变得非常迟钝，看他起身，微笑着又颔首致意，然后转身走向内室。

&esp;&esp;他的步履是蹒跚的，但在荆轲眼中，却是无比的潇洒从容——他对于养气功夫，自觉胜人多多，而此时教他又惭愧，又佩服，他在心中承认，比樊於期的火候还差得多。

&esp;&esp;忽然，荆轲惊觉了！“我做了什么事？”他慌乱地自问。不管平时千万遍思量，早已确认此举为事所必然，势所必至，而此时却全盘动摇了。无论如何且先留下他那条命再说！这样想着，手往地上一捺，趁势把身子拔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内室奔了进去。

&esp;&esp;已晚了一步了！樊於期正举剑齐喉——还未容荆轲开口呼喊，只见一阵血光，接着，身子往后倒了下去，脚南头北，平平正正地躺在地上，喉间热血，无声地流泻着。

&esp;&esp;门外阳光忽然暗下来了，树间蝉噪不知何时也停止了，一片洪荒太古般的寂静，静得荆轲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哭声。

&esp;&esp;他没有敢哭出声来，任何人的眼泪，此时都不值钱，而且会成为对樊於期的死的亵渎。于是，他跪了下来，顿首致敬，然后膝行而进，去瞻仰遗容。

&esp;&esp;樊於期的眼睛，安详地闭着，一脸恬适，仿佛在做一个好梦。

&esp;&esp;夷姞的话，证明是不错的！荆轲浮起一阵极短暂的轻松感觉，樊於期求仁得仁，这一死不但无憾，而且是乐于有这样一个好归宿。

&esp;&esp;但是，活着的人却陡觉肩仔又重！荆轲联想到田光的死，胸前有着透不过气的感觉，他咬一咬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极力把心定了下来。

&esp;&esp;于是，他想到了与夷姞所约定的计划，弄清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事，站起来走到外面，卷起地图和匕首，又检点身上衣服，看看毫无沾染的血迹，才徐步下阶，顺手把门轻轻掩上。

&esp;&esp;“荆先生！”

&esp;&esp;“噢！”荆轲从容地关照那名健仆，“樊将军在作一通机密文书。托我转告你们，一时不必进去伺候。”

&esp;&esp;“是。”

&esp;&esp;“还要奉烦一事。”

&esp;&esp;“请吩咐！”

&esp;&esp;“托你立刻派人，骑一匹快马到东宫，禀告太子，命驾樊馆。此是要公，不可延误。”

&esp;&esp;那健仆匆匆到厩中挑了一匹好马，牵出侧门，腾身而上，猛挥一鞭，冒着正午的骄阳，赶进城去。

&esp;&esp;到了东宫，自有舍人接见，听说是荆轲的差遣，那东宫舍人不敢延误，立即进去禀报。

&esp;&esp;太子夫妇正与夷姞在一起午食——她有些食不下咽似的，一见东宫舍人的脚步匆遽，索性放下匕箸，大声问道：“可是樊馆有人来？”

&esp;&esp;东宫舍人一愣，眨着眼答道：“正是。”

&esp;&esp;“怎么说？”夷姞又问，“说请太子立刻到荆馆去？”

&esp;&esp;“不！请太子命驾樊馆。”

&esp;&esp;夷姞的心情又沉重，又轻快，挥挥手说：“好，知道了。你请下去吧！”

&esp;&esp;太子丹诧异极了，他简直一点门路都摸不着，唯有一迭连声催问：“妹妹，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esp;&esp;“且先吃完了饭再说。”

&esp;&esp;“我也吃不下了。”太子丹咽口酒浆，漱漱口，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擦一擦脸，忙不迭地又问，“快说吧！是怎么回事？”

&esp;&esp;倒是太子夫人看出几分来了，“你忙什么？”她说，“必是荆先生预先有话嘱咐了妹妹，到书斋里慢慢谈去。”

&esp;&esp;“对！到我书斋里去。”

&esp;&esp;兄妹俩到了书斋里。夷姞看着太子丹亲自关好了门，才悄悄说道：“樊将军不在人间了！”

&esp;&esp;“啊！”太子丹有莫名的惊愕，“你怎么知道？怎么死的？”

&esp;&esp;“自尽。”

&esp;&esp;“为什么？”

&esp;&esp;“为我们燕国。”

&esp;&esp;“啊！”太子丹仿佛意会，却又想不明白，着急地说，“我心里乱得很。你要言不烦告诉我，可是荆卿跟樊将军说了什么？”

&esp;&esp;“是的。”夷姞想了一下，用最简单的语句，叙述了整个事件，“入秦非有樊将军的首级不可。荆卿知道你不忍杀他，所以独断独行。今天他一到樊馆，樊将军就算死定了！刚才来的消息很好，樊将军视死如归，同意了荆卿的办法。”

&esp;&esp;这一下，触动了太子丹的记忆，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荆轲如何建议取樊於期的首级，他如何不肯同意，荆轲如何不悦，最后荆轲改变了态度，欣然应允，另作筹划。照现在看来，就在那一刻之间，荆轲已预见到今日之事了！

&esp;&esp;“唉——”太子丹长叹一声，无法分辨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说了声，“从今以后更报答不尽了！”

&esp;&esp;“哥哥！”夷姞心理上早有准备，比较冷静，“你快到樊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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