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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4页）

&esp;&esp;“嬴政多疑，其实往往无中生有；只要善辩，片言可解。此所以非荆卿你来应付不可。”

&esp;&esp;“只是这层疑问，嬴政如果面质，恐怕百口莫辩。”

&esp;&esp;“噢——”太子丹极注意地问，“可是说我潜逃回国的旧事？”

&esp;&esp;“这有话可辩。”荆轲答道，“思亲情切，出于无奈，自有可原。而况我奉使秦国的使命之一，正是为此请罪，嬴政能肯接见，便表示对此事已释前嫌，决不会当面再提，就算提到，我亦有话可答，不足为虑。”

&esp;&esp;“那么是什么疑问呢？”

&esp;&esp;“太子可还记得鞠太傅的话？”

&esp;&esp;“鞠太傅近日多病，在寓休养，不问政事。以前几乎朝夕过从，谈到的大事极多，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件？”

&esp;&esp;荆轲心里奇怪，太子丹难道真个茫然不省！谁说他心思细密？看来心思细密，也只是在琐屑细微之处，“明足以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实在不是大器。

&esp;&esp;一阵感慨过后，重新归入正题，荆轲不得不明明白白地道破：“嬴政痛恨一个人，如太子之痛恨嬴政，必欲得而甘心……”

&esp;&esp;“啊！”这下太子丹终于从蔽境中跳出来了，“你是指樊将军？”

&esp;&esp;荆轲点点头答道：“太子早该想到的。”

&esp;&esp;“是的，是的。我真是愚昧得很！”太子丹紧皱双眉，不住拿手轻捶前额，不知是在自责，还是为了樊於期成为入秦大计的障碍而感到忧烦。

&esp;&esp;“既然要修好于秦国，却又把秦王的死敌奉为上宾。太子，荆轲纵有苏秦、张仪的辩才，亦不能解释这个矛盾。”

&esp;&esp;愁容满面的太子丹，好久好久才长叹一声：“唉！我悔之莫及。不如当初听从鞠太傅的劝告，设法把樊将军遣走，今天就不至于如此为难了。”

&esp;&esp;“追悔无益。请太子拿决断出来！”

&esp;&esp;“决断？”太子丹惊惶失措地问道，“作何决断？”

&esp;&esp;荆轲不答。他默默地期待着，期待太子丹自己省悟。而太子丹方寸已乱，只哀恳似的追问着：“荆卿，荆卿！你倒是说呀！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esp;&esp;荆轲有话，实在不愿出口，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不说却又不可。踌躇了好半天，觉得说了话必须有效用，若无效用，不如始终不说的好。

&esp;&esp;因此，他先声明一句，作为试探：“如果我是太子，自然会下决断。这个决断，言出必行，关系重大，只恐太子不能听从，何必饶舌？”

&esp;&esp;“荆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子大不以为然，“我早说过，你要把你我看作一个人，不管什么话，出于你口，入于我耳，决无华台，夜深人静，灯下独坐，把入秦的大计，又细细筹划了一遍，想来想去，一切的条件，都合乎理想，唯有对自己的用剑，一点信心都没有。这样想着，他盼望重见盖聂的心，愈益迫切，而要访盖聂的踪迹，又必得依靠宋意，算算日子，宋意应该来了。他预计着宋意在年内赶到，一过了年立即去寻访盖聂，这总得两三个月的工夫，那时徐夫人的匕首也该铸成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春暖花开动身，初夏时分，便有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发生——这件大事，将影响列国的安危，重新造成列国之间的均势，那时史官会大书一笔：“燕王喜二十八年，夏，遣使者卫人荆轲入咸阳，刺秦王政于宫，死之。秦国大乱，列国危而复安。”

&esp;&esp;这是多么得意的事！青史标名，勋业千古，大丈夫正该如此。这样想着，荆轲满心愉悦地笑了。

&esp;&esp;但越是志得意满，他越谨慎小心，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好一件事，不要在细节上疏忽了，弄得全功尽弃。于是他尽量在自己的计划中挑毛病，同时再一次回忆樊於期的话。樊於期说过，各国的使者被安置在秦国的候馆中时，行李都会被秘密搜检。这样看来，那把匕首的隐藏，是一绝大的难题。藏在地图匣中，是否妥当呢？

&esp;&esp;把匕首卷入督亢的地图中，是他原定的计划。此时重新细想，觉得仍旧是个极好的办法。不过计划要做一个修正，那地图匣应该封得极其严密，而且要由燕王亲自拜送，表示郑重。这样，秦国上下，便不会疑心到此，同时封固严密，昼夜守护，装成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秦国的密谍，本事再大，也无法发现其中的秘密。

&esp;&esp;然后呢？他继续往下想。

&esp;&esp;然后，假定秦王嬴政会欣然接见，他自然要看一看这燕国膏腴之地的地图。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地图，交给盖聂拿着，他拉住地图的前端，身子慢慢往后退，地图慢慢展开。同时，为嬴政一一指点。这时，嬴政的全部注意力应该都放在地图上，放在他的手指上。到地图将尽时，盖聂抽出匕首，他便抛掉地图，一把抓住嬴政的手，盖聂以匕首指胸，一刺便死，大事毕矣！

&esp;&esp;就那么容易吗？他细想了一遍，确是那样容易。匕首藏在地图匣中，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顺理成章，丝毫没有漏洞。

&esp;&esp;但是，他也听说过，嬴政身不满五尺，却是智勇绝伦；万一一刺不死，召集殿下执戟郎中救护，众寡不敌，又当如何？

&esp;&esp;决不容许一刺不死！荆轲断然决然地对自己说，可是，匕首在盖聂手里，任何人遇到那样的情况都会紧张，因而生偏差，一刺而未刺中要害，绝非不可能之事。要如何才能一刺必死呢？荆轲把这个念头，一直带到梦里。

&esp;&esp;在朝阳影里睁开了眼，他觉得神清气爽，十分畅快，再想到那个难题，几乎念头还未转完，便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高兴得一掀锦衾，大声喊道：“妙极了！真太妙了！”

&esp;&esp;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开启，探进一个头来，是昭妫。

&esp;&esp;“怎么了，怎么了？”她略有些慌张地问。

&esp;&esp;“什么？”荆轲茫然地说，“没有什么呀！”

&esp;&esp;“我听得你大喊，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esp;&esp;“噢。”荆轲定一定神说，“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来，昭妫，你替我记住一句话，省得我忘了，你记住：‘徐夫人的药方’。记住了没有？”

&esp;&esp;“‘徐夫人的药方’。”昭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又闭着眼喃喃复诵数遍，“记住了，‘徐夫人的药方’。一共六个字。”

&esp;&esp;“是的，六个字：‘徐夫人的药方’。我也记住了。”

&esp;&esp;“那么，”昭妫又好奇，又困惑地问，“为何要我记住？就这么记住吗？还是在什么时候要提醒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