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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在想,他的行径,一定已为燕人在热烈地谈论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一个非常好的表现机会——慢慢会传到太子丹耳朵里,高车驷马迎入东宫。而况还有田光——
&esp;&esp;一念及于田光,他随即联想到饿得发昏的那份窘况;但此时回忆,却是充满了得意,他觉得自己养气的功夫,确有进境了。任何人遇到那种境地,都会无法忍耐;而他忍下去了,并且忍得很漂亮,行若无事,不躁急,不矫饰。他想,田光该会欣赏他的风度。
&esp;&esp;然而,他又不免怀疑。田光虽老,耳聪目明,怎会昏聩得忘掉为特地邀来的宾客具餐?而且,当时腹如雷鸣,他也不至于会听不见。然则是听而不闻么?若是如此,又为了什么?
&esp;&esp;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段笑谈。他打算等高渐离来了,要说给他听,相与拊掌一笑。
&esp;&esp;一等等到黄昏,始终未见高渐离的踪影;而且,田光也没有派人来招呼。这是不合情理的。他虽不免困惑,但也很快地丢开了。他猜度着,其中一定有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在内。譬如,他们忽然都有了突发的事故,需要料理,一时照顾不到他,也是有的。
&esp;&esp;于是,他拿了钱叫店家沽酒割肉,在灯下看着吕不韦门客所著的《吕氏春秋》,陶然一醉,便入梦乡。
&esp;&esp;再下一天,他估量着高渐离一定会来,仍在旅舍等候。结果,依然如昨。这一下,荆轲心里有气了——但是,每一生出忿念,他立刻便有警觉;同时,极力把胸中那股不平之气压了下去,直至消失。
&esp;&esp;气是消失了,疑惑却还要求个水落石出。高渐离不来,何以田光也置之不理?既然他把自己安排在这旅舍中,便算是他的宾客,好歹该有个交代。这样子为德不卒,决不似年高德劭的长者行为。
&esp;&esp;一想到此,荆轲感到事情不妙,觉得自己该有个打算,打算一个退步。第一着是先把情况打听个明白。
&esp;&esp;于是,他闲踱到前廊,进门那间屋子中的旅舍主人,老远便站了起来,向他拱手招呼。
&esp;&esp;“客人请坐。”旅舍主人向同屋中在闲谈的汉子介绍,“这位就是日前制服了秦舞阳,救了白七性命的侠客。”
&esp;&esp;“哦——”屋中顿时出现了一片嗡嗡之声,同时都表现出敬仰优礼的姿态,让出上位,招待荆轲。
&esp;&esp;他以谦逊的微笑,向所有人以目示意,然后,又推让了一会,才入上坐。
&esp;&esp;他看到那些人,略显拘谨,心里微有不安,便即说道:“各位请照常谈话。荆某观光上国,正好从各位的高论中,领略此间的风土人情。”话是这么说,但原来的气氛,实在已被他这位不速之客扫除了。大家都拿他作个对象,殷殷致其寒暄之意。这在荆轲,自然应付裕如;可是他想从别人口中打听田光和太子丹的目的,却是落空了。
&esp;&esp;暮色渐起,人群散去。最后只剩下荆轲、店主人和另一个浓眉大眼、看上去傻兮兮的大汉。荆轲请教过他的姓名,名叫武平,说得一口极浓重的齐鲁口音。
&esp;&esp;“嘿!姓荆的,”武平一直不曾开口,开出口来粗鲁万分,“俺请你喝个酒。喝不喝?”
&esp;&esp;“怎么不喝?”荆轲欣然答应。
&esp;&esp;“好,你等着!”武平在他肩上使劲一拍,借势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esp;&esp;店主人原以为武平不谙礼数,过于鲁莽,怕荆轲心中不快。见他这个样子,方始释然,而且也佩服他的涵养,但仍旧为武平作了解释:“这姓武的朋友,不会说话,心是好的。”
&esp;&esp;“质直淳朴之士,近年是难得的了。”荆轲这样回答。
&esp;&esp;“像足下这样和易近人,也是很难得的。”
&esp;&esp;荆阿笑笑不作声,心想,我的长处就只是“和易近人”么?不过有这项长处也不坏。到处可以结交朋友——朋友是越多越好,特别是在榆次与盖聂论剑以后,他越发感到意气之争,有百害而无一利,非浪迹天涯,待价而沽的策士应为。
&esp;&esp;这样想着,他决意要交武平这个朋友。因而他问店主人:“那位武兄,以何为业?”
&esp;&esp;店主人作个诡秘的微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esp;&esp;不一会儿武平来了,左手提一葫芦酒,右胁下挟一条极肥的黑狗。他放下酒葫芦,把那条狗提得高高的,得意地说:“看,看!”
&esp;&esp;六畜中除了“太牢”,就数狗肉好吃。店主人咽了口唾沫,极口赞道:“好,好,好肥!又是黑的。今天我可叨贵客的福了。”
&esp;&esp;“只是没有好酱。”
&esp;&esp;“我有,我有。”店主人说着便撸撸衣袖,走向设在廊前的土灶,“我来烧水。”
&esp;&esp;荆轲不便坐视,准备脱了长衣,也去帮忙。武平一见便大声说道:“你别动!替俺好好坐着。你不是干这个的,别来瞎起劲。”
&esp;&esp;荆轲知道,说任何客气话,在武平都不会欣赏的,倒不如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袖手旁观。
&esp;&esp;这时,他才发觉,武平原来以屠狗为生。那么一条雄壮的狗,在他手下,只是听任宰割。一刀割破了喉管,放净了血,朝汤锅中一丢,煺了毛,再拎起来,狗身上还有极细的毫毛,这也有办法,就地烧起一把麦秸,把那条狗滚转着烧光了细毛,然后剖肚开脏。
&esp;&esp;武平伸手进去一掏,掏出一块红紫斑斓,夹杂着创口新肉样的那种粉红色的东西,难看得令人恶心。荆轲一见,不由得皱起了眉。
&esp;&esp;“这玩意不能要。”武平说,“怎么说‘狗心狗肺’?便是这样子。”
&esp;&esp;说完,武平丢掉肺和肠子,其余的内脏连同狗肉,一起洗刷干净,一半下锅煮,一半就在火上烧。霎时间,搅得满院子异香扑鼻,招惹了好些客人出来探视。
&esp;&esp;也有那想一快朵颐的,拿出钱来要分割一块。武平却是慷慨得很,割一大块塞到别人手里,说什么也不肯收钱,这一来倒让那些客人不便再留在那里了,逡巡之间,散了个干净。
&esp;&esp;等锅里的肉焖得差不多了,武平用两个瓦缶盛了起来。
&esp;&esp;店主人取了上好的酱和酢,还有蒜泥、韭叶、红椒,一一安排停当,肃客上坐。
&esp;&esp;“实在受之有愧。”荆轲举酒相敬,“一见如故,我也不作客套。来,干了!”
&esp;&esp;店主人不善饮,浅尝即止。武平把一碗烈酒,喝得啯啯有声,涓滴不留,然后埋头大嚼,直待啃完了一只狗腿,才抬头看着荆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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