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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6页）

&esp;&esp;果然，抚远大将军的仪仗，与他的那匹御赐紫缰的名驹，都列在东辕门之下，如果迟来一步，就会失之交臂。但就是来了，亦不能按照常礼，怕允禵仍旧可以躲起来，所以一下了马，便不顾允禵的护卫借行礼为阻拦，一直闯了进去。

&esp;&esp;允禵的生活习惯是他所熟悉的，早晨必定习射，而且已经打听到了，一进入行辕的第二天，便收拾好了一座射圃，是在西花厅的后面。所以允祥亦就在从人指引之下，一直奔向射圃。等习射刚毕的允禵发觉，兄弟已经照面了。

&esp;&esp;两人有片刻的凝视，允祥泪水涌现，突然喊一声：“弟弟！”扑过去抱住允禵。

&esp;&esp;允禵没有回抱，可是也不曾躲避或挣拒，慢慢地，他也挥了两滴眼泪在允祥的肩上。

&esp;&esp;“弟弟，”允祥是噙着泪的笑容，“到底又见着了。”

&esp;&esp;“十三哥！”允禵突然一把将他推开，神色凛然地问，“阿玛到底是怎么归天的？”

&esp;&esp;“寿给天年，梦里头弃了天下。”

&esp;&esp;“你说这话有社稷祖宗在上！”

&esp;&esp;“我没有一字假话。”允祥跪了下来，“如有一字不实，神明诛殛。”

&esp;&esp;允禵扶了他一把：“我不是疑心你说假话，你不必发誓。”他说，“我是怕受了欺！”

&esp;&esp;“此是何等大事，怎可受欺。我问过许多人，也亲自瞻仰阿玛的遗容，没有一点儿可疑的地方。”

&esp;&esp;谣言中说：“四阿哥进了一碗参汤，老皇不知怎么就驾崩了！”这一点已可澄清，允祥心想接下来必是谈到大位的继承，最好不让他提及此事。

&esp;&esp;于是他抢着说：“弟弟，我实在想你！身在高墙，犹如坐井观天，看不到什么，只是每天胡思乱想，好几次从梦中笑醒，梦见你得胜归来。如今到底见着面了。”

&esp;&esp;“可惜，不是凯旋，是奔丧！”允禵冷冷地答说，偷偷地挥泪。

&esp;&esp;如今是回来，但不是凯旋。在允禵的感觉中，甚至比兵败而回还要痛苦。这痛苦并不因失去了皇位，而是竟有这样一个同母的胞兄！

&esp;&esp;这种感觉在允祥面前，本来是最宜于倾吐的，因为二十多个弟兄中，只有他最亲密。可是允禵却不愿这么做，因为他觉得他这么做了，可以减轻他那同母之兄的心理负担，太便宜他了！

&esp;&esp;“弟弟，”允祥开始不安了，“不管怎么样，好多年不见，你总有些话可以跟我说吧？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莫非你对我存着什么意见？”

&esp;&esp;“不是有什么意见。”允禵很缓慢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是聪明呢，还是蠢笨？”

&esp;&esp;这话意味很深，允祥必得先咀嚼一番。“聪明”易解，攀龙附凤走对了路子，得有今日亲王之封；然则“蠢笨”呢？

&esp;&esp;“你倒说明白一点儿！”他终于率直地追问。

&esp;&esp;“我想我亦不必多说。蠢笨的不止你，我何尝不然！像年羹尧，我早就看出他对我不怀好意，而居然这么自己譬解：他是雍府的人，总不至于要扯我的后腿吧！谁知道，哼！我竟糊涂得连最亲的人都看不清楚，又何况是你！”

&esp;&esp;这一说，意思就很明白了，他之所谓“蠢笨”，意指为“四阿哥”那样阴险的人，当初竟肯替他顶凶受罪，岂非愚不可及？允祥听他的话中，对自己作了恕词，自然深感安慰，但也因此而增添了好些忧虑，怕皇帝交给他的使命，不能达成。

&esp;&esp;“十三哥，你请回去吧！我也快要到景山去磕头了。”

&esp;&esp;“我陪你去。”

&esp;&esp;“不必！”允禵摇摇头，“你去不方便。”

&esp;&esp;“不是到阿玛灵前磕头吗？有什么不方便？”

&esp;&esp;允禵辞穷，想了一下说：“你要陪就陪到底，陪我再到永和宫。”

&esp;&esp;允祥答应不下了。因为永和宫见太后要请懿旨，而皇帝的意思，先要疏通好了，或者说布置好了，才能让允禵进见。如今贸然答应了他，到时候倘或见不着太后，可又怎么向他交代？

&esp;&esp;“咦！”允禵斜睨着他说，“莫非你有什么不方便？”

&esp;&esp;“没有！”允祥硬着头皮答应，“我陪你到底。”

&esp;&esp;于是允祥飞骑将十四阿哥的行程，通知了隆科多，然后陪着他一起进城。大行皇帝的梓宫，停在景山的寿皇殿，所以由崇文门进了内城，沿王府大街一直往北走，到得景山下马，拾级登山，礼部及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在伺候着了。

&esp;&esp;兄弟俩都换了缟素，一进寿皇殿，十四阿哥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将个头直低到胸前，隐隐约约有抽噎的声音，却好久不抬起头来，令人担心他会不会闭住了气，昏厥过去。

&esp;&esp;突然间一声长号，惊得烛焰都闪闪乱动。十四阿哥两个多月没有挥过几滴眼泪，原来都留着要在这时候哭个痛快。这时隆科多已经赶到了，悄悄立在殿门口，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方始上前，跪在他身边去相扶。

&esp;&esp;“十四阿哥请节哀！”

&esp;&esp;十四阿哥转脸一看，眼都红了，使劲将袖子一夺，翻手一掌将隆科多打倒在地。殿上殿下一时惊得都把一颗心提到喉咙上。

&esp;&esp;“弟弟！”

&esp;&esp;做哥哥的允祥不能不硬着头皮，放出威严的声音，借以表示呵斥。但刚喊得一声，就让隆科多拦住了。

&esp;&esp;“十四阿哥，”他大声地说，“是我自己滑倒的。”

&esp;&esp;允祥一喊，已使得十四阿哥省悟，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隆科多是舅舅，当着父亲灵前打舅舅，岂能逃不孝之名？哪知听隆科多竟为他开脱，不由得更为惭愧，下意识地上前搀扶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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