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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7页）

&esp;&esp;“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顾千里拍着胸说。他之有此把握，是因为薛太太早就为燕红的事托过他。原来燕红的父亲名叫薛寿卿，本是山西票号的管账，颇好文墨，所以在燕红七八岁时，便延宿儒课女。哪知他由于误交劣友，放倒了一笔账，丢了饭碗。山西票号的规矩极严，这家不用的人，同行没有一家肯用。薛寿卿在北方存身不住，携着妻女南下，手中有一二千两银子，便以放账为生。在南边，放账的山西人称为“老西”，或者“西客”，以精明俭朴、不讲情面著称，但薛寿卿却不是这一路人物，以至于覆辙频蹈，资金消折，最后因为欠了一笔赌账，为人持刀逼迫。燕红卖身救父，沦落风尘，但早有择人而事的打算。

&esp;&esp;“她只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养她的娘；一个是人品才情，要她自己看中。”顾千里说，“实在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供养老母，因为等她看中了，第二个条件先就有了。”

&esp;&esp;“那么，我呢？你看她看得中看不中？”

&esp;&esp;“那要问你自己。”顾千里问，“昨晚上已经是入幕之宾了吧？”

&esp;&esp;龚定庵笑一笑答说：“你自己去猜。我说不是，你不会相信；我说是，又觉得对不起燕红。”

&esp;&esp;“你的辞令很妙，怪不得燕红一见钟情。闲话少说，你要我怎么跟人家谈？说细致一点。”

&esp;&esp;“你知道的，家母频年多病，有意叫吉云当家。可是我在京不能没有人照料，所以家母准我成进士以后，立个偏房，吉云也同意了的。”龚定庵又说，“养她的老母，当然义不容辞。不过，这件事最快也要明年春闱以后才能办。”

&esp;&esp;“你是要她守你？”

&esp;&esp;“她是会答应的，就不知道她娘怎么样？”

&esp;&esp;“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一切都听燕红的。不过，我要问句万一的话，万一你明年名落孙山，后年癸未正科，还有机会，是不是要她再守你一年？”

&esp;&esp;“希望如此，但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esp;&esp;“好！我知道了。”顾千里手一伸，“拿样信物来！”

&esp;&esp;龚定庵沉吟了一会儿说：“昨天我已经给了燕红一个打簧表，可算信物。今天我想请你带一百两银子去，作为我养她母亲的开始，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esp;&esp;“很好，很妥当。”

&esp;&esp;于是龚定庵命老仆取出两锭“官宝”，扎上红绿丝，用个布囊装好，交给顾千里，约定傍晚回话。

&esp;&esp;到得傍晚，顾千里带回来的是一封信，一面递交，一面说道：“恭喜，恭喜！但愿阁下春闱得意，双角山头，来聘绿珠。”

&esp;&esp;龚定庵笑嘻嘻地接过信来，抽出一纸彩笺，刚一寓目，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燕红填的一首词，调寄《摸鱼儿》：

&esp;&esp;笑银、一花宵绽，当筵即事如许！我侬生小幽并住，悔不十年吴语。君听取，未要量珠，双角山头路。生来蓬户。只阿母憨怜，年华娇长，寒暖仗郎护。筝和笛，十载教他原误。人生百事辛苦。五侯门第非侬宅，剩可五湖同去。卿信否？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分付。花间好住。

&esp;&esp;倘燕燕归来，红帘双卷，认我写诗处。

&esp;&esp;“真没有想到，作得这么好的词，而且情深一往，体贴备至。定庵，羡煞我也！”

&esp;&esp;龚定庵自是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愣愣地痴笑着，忽然冒出来一句话：“这首词是你看着她作的？”

&esp;&esp;“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她用了绿珠的典？”

&esp;&esp;绿珠的典故，便是“双角山头路”那一句。双角山在广东博白，山下梁家，有女绿珠，生具殊色，妙擅音律。石崇当交趾采访使时，量明珠数斛聘得。吴梅村的诗中“珍珠十斛买琵琶”，用的就是这个典。

&esp;&esp;但燕红却说“未要量珠”，只是“寒暖仗郎护”。又说“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分付”，这就是承诺，不但愿守他一年，即令连道光二年恩科，三年正科，连番落第，她也愿意再守三年。

&esp;&esp;“不过，有一处地方，我不大明白。”顾千里问道，“‘我侬生小幽并住，悔不十年吴语。’这两句怎么解释？”

&esp;&esp;“幽是幽州，并是并州。她生在蒲州，以后随父侨居正定，所以说‘生小幽并住’。”

&esp;&esp;“容我作个自作多情的解说。”龚定庵答道，“我跟她谈过，多年来我常到苏州来看我外祖，她之所谓‘悔不十年吴语’，意思是早就应该到苏州来的，倘或如此，也许早就相逢了。”

&esp;&esp;“云英未嫁，才子多情，如今相逢也不晚。不过，定庵，她好像担心你会负心呢！”

&esp;&esp;“何以见得？”

&esp;&esp;“词中结尾，把你比作离巢燕子，用一个‘倘’字，就有怕你一去不归的意味在内。”

&esp;&esp;“是吗？”龚定庵将“倘燕燕归来，红帘双卷，认我写诗处”这三句词，低声吟哦了两遍，觉得顾千里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esp;&esp;“千言并一句，但愿来年春闱得意。倘或大魁天下，薛燕红就堪与李桂官媲美了。”

&esp;&esp;那是六十多年前毕秋帆的故事，他与龚定庵一样，也是中举以后，未能连捷，捐了个内阁中书，一面供职，一面用功，预备再度会试。其时京师声色正盛，毕秋帆迷恋一个小旦李桂官。但他是个穷京官，哪里有选歌征色的资格，不过趁他上戏园时，追逐香车，一睹颜色。京中称优伶为“相公”，狎客为“老斗”，李桂官有这么一个“老斗”，当时已成了笑柄。

&esp;&esp;哪知李桂官风尘巨眼，竟是个“雄红拂”，亲自去访毕秋帆，劝他下帷苦读，日常用途，不劳费心，而且下戏以后，总要设法抽工夫来陪他。于是毕秋帆心无旁骛，一心只望成进士，来报答这个“红粉”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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