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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第2页）

&esp;&esp;这是他对外的一面，还有对内的一面，那就是跟清室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他的一笔政治资本，但也是一个包袱。说“替幼主摄政”，不过是一个空心汤圆，但表面上不能不做出“心存魏阙”的姿态，所以就职以后，表示不愿在历任大总统治事之所的怀仁堂办公，因为西苑是禁苑，非臣下所宜居。

&esp;&esp;这一来公府就得另觅地点了。恰好有个现成的地方，就是摄政王府。

&esp;&esp;醇王府本来在西城宣武门内太平湖，由于光绪出生在这里，等他一做了皇帝，醇王府称为“潜邸”，必须单独保留。于是醇王迁至什刹海银锭桥畔，原来的庆王府，亦是和珅的旧居，以位置在地安门外，所以称为“北府”。

&esp;&esp;及至溥仪入承大统，小醇王载沣以皇帝本生父而为“摄政王”，体制尊崇，不同于一般的亲王，应该另建摄政王府。当时挑定西苑三座桥边一方空地，鸠工兴建，及宗祥，求助于日本的外相后藤新平。此人以台湾民政长官起家，一度担任过南满铁路总裁。那时东三省新设总督，宗祥与后藤谈判以高徐、顺济两铁路权作借款担保时，双方交换照会，日方列举六项提议，包括中日合办胶济路、日本代为训练警察等等。章宗祥的复文中表示：“中国政府对日本政府右列之提议，欣然同意。”英、法、美三国代表，亦竟支持日本的立场，在和会中决议，同意将战前德国在胶州及山东的各项权利，让与日本。中国代表力争无效，交涉归于彻底失败，但中国代表拒绝签字。

&esp;&esp;消息传到北京，群情愤激，尤其是热血青年，认为“欣然同意”即是甘心卖国，因此与青岛问题有关的三个人，前后两任驻日公使陆宗舆、章宗祥，交通部长曹汝霖，成为众矢之的。

&esp;&esp;到了五月四日那天中午，徐世昌正在集灵囿的公府，设宴为最近返国的章宗祥洗尘，曹汝霖、陆宗舆及国务总理钱能训在座作陪时，承宣官进来报告，说：“吴总监来电话，天安门外有学生一千多人，手拿白旗，上写标语，说和会失败，攻击曹总长各位。请诸位暂留公府，不忙回家，因为学生要游行。”

&esp;&esp;一听报告，相顾失色。曹汝霖便即说道：“这次和会，来电报告很少，不知公府方面怎么样？现在学生既归咎于我，总是我不孚众望，请总统免我的职。”

&esp;&esp;“学生胡闹，学生胡闹！”徐世昌急忙加以抚慰，“你不必介意。”接着又转脸向钱能训说：“干臣，你马上打电话给吴镜潭，学生的队伍，想法子赶紧解散，不许游行。”

&esp;&esp;钱能训答应着，匆匆离座而去。一席盛筵，自亦没有人再有心思享用，草草终场。徐世昌入内休息，钱能训便约宾客到他办公室里去坐。

&esp;&esp;“我得赶回去。”陆宗舆说完，连告辞都顾不得，拿起帽子就走。

&esp;&esp;曹汝霖与章宗祥跟着钱能训到办公室，看他打电话跟吴炳湘联络。据说人多口杂，不易解散。过了一会儿，徐世昌派人来问：解散了没有？钱能训正要再问吴炳湘，不道对方先来了电话。

&esp;&esp;“报告总理，”吴炳湘在电话中说，“我正费尽口舌在劝他们解散，香岩忽然要出队弹压。如果香岩出队，就由他去办，我不管了。”

&esp;&esp;香岩是指段芝贵——徐世昌在上年十二月二十，始提名钱能训组阁，陆军总长由靳云鹏继任，段芝贵调为卫戍司令，是北京的最高治安首长。吴炳湘无法跟他争执，只好向内阁总理表明态度。

&esp;&esp;于是钱能训在电话中找到段芝贵，告诉他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不到出兵的时候，用不着出队伍。总而言之，这件事交给镜潭去办，请你不必过问。”

&esp;&esp;不一会儿，段芝贵来电话，说照吴炳湘的办法，不能了事，非派队伍吓唬吓唬学生。接着是吴炳湘愤愤不平地来电申诉，段芝贵一意孤行，他非“摔纱帽”不可。钱能训左右为难，电话忙个不停，一面劝吴炳湘顾全大局，一面劝段芝贵不必多事。而双方又各执一词，无法调和。见此光景，曹汝霖坐不住了。

&esp;&esp;“仲和，”他起身向章宗祥说，“咱们走吧！”

&esp;&esp;钱能训手中一个话筒，而另一架电话铃又响了，忙得不可开交，无法起身相送，只能扬一扬手致意。曹汝霖、章宗祥亦就不必再等他话完道别，出来坐上汽车就走。

&esp;&esp;一路平静，到家坐定了正在谈话，警察厅派来三十多名警察保护。队长姓顾，见了曹汝霖请示：“怎么保护法？”

&esp;&esp;“这是你们的事，怎么反来问我？”

&esp;&esp;“上头命令，对学生要‘文明对待’，所以连警棍都不拿。”顾队长踌躇着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保护。”

&esp;&esp;“你们瞧着办好了！”曹汝霖唯有报以苦笑。

&esp;&esp;于是顾队长想了一下，关照他的“兄弟”说：“找东西，把大门堵起来。”

&esp;&esp;正在找石块、木板堵门时，来了个不速之客丁士源。

&esp;&esp;丁士源是曹汝霖所派的京绥铁路局长，此行专为报信而来——北大等十四校学生，本在天安门前广场举行示威大会，会后结队游行，预备到使馆向英、美、法各国公使表示中国人民对于日本强占山东的愤激，请求国际主持公道。到得东交民巷西口被阻，决定改推代表到使馆接头，大队往东。恰好丁士源经过，听得有人在说：“赵家楼、赵家楼！”知道目标是曹家了。

&esp;&esp;曹汝霖在赵家楼的住宅分为两部分，西面是中式楼房，东面是加盖的西式平房，供他的父亲曹成达颐养之用。

&esp;&esp;接到警报时，曹汝霖立即到东面去看老父。这时呐喊之声，越来越近，不久，已可看到墙外白旗一簇一簇通过，接着擂门如鼓。曹成达神色惊惶地说：“你赶快躲开。”

&esp;&esp;话犹未终，墙外飞进来拳大一石，直奔曹成达。有个丫头机警，急忙横身一挡。曹汝霖便将他父亲扶进屋去。然后复回西面，躲入一间储藏室，两面两间房，一间是大太太的卧室，一间是两个女儿的绣阁。刚刚躲好，只听得砰然巨响，人声嘈杂，接下来是稀里哗啦，一片乱响。心知学生已经冲开大门在砸东西了。

&esp;&esp;从声音中听得出来，先打客厅，后砸书房，接下来到了他女儿的房间。曹汝霖从缝隙中张望，只见有的摔花瓶、摔香水，有的在拆铁床作武器。这一下如虎添翼，气势更猛。

&esp;&esp;到了曹太太卧室，用铁床的柱子撞开了门，有个学生问道：“曹汝霖呢？”

&esp;&esp;“他到公府吃饭去了。”曹太太答说，“不知道回来没有。”

&esp;&esp;学生便不再问，开始砸东西。曹太太卧室中的镜子很多，砸碎梳妆台和衣橱上的大玻璃镜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

&esp;&esp;等声音稍低，只听曹太太提出质问：“你们都是文明学生，怎么这样野蛮？”

&esp;&esp;“对卖国贼用不着客气。”有个学生高声说道，“搜查文件，一定有卖国的证据。”

&esp;&esp;于是开抽斗、开柜子、撕纸张的声音，此起彼落。接着哗啦啦一响，又是好几双脚乱踩乱踏的声音。曹汝霖从门缝中望出去，才知道是在糟蹋曹太太的首饰。

&esp;&esp;“走！”有个人说，似乎是指挥的首领，“东面还有房子。”

&esp;&esp;曹汝霖大为着急，怕老父受辱，真想冲出去援救。转念一想，有三十几个警察在，看到要伤人，一定不会袖手，心里比较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