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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载沣不大了解他的本意,但不论如何,应该讨价还价,也算是一种意见。接着,又找了几个人谈,看法不一,有的人以为难得袁世凯还有这片心,不必多作要求,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免得人家一起反感,把只煮熟的鸭子飞了;有的人以为徐世昌比较好对付,不妨让他当内阁总理大臣,对袁世凯,不妨封异姓王作为酬谢,而且该像尚可喜那样,封他为平南王,让他去镇压西南;有的人以为该仿照早年的制度,设议政大王,辅助皇帝。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不过有一点是毫无异议的,就是绝不该拒绝袁世凯的好意。
&esp;&esp;该问的人都已问过,就该“上门”了——载沣管进宫去看他的儿子溥仪叫“上门”。溥仪才十二岁,但在师傅陈宝琛、徐坊、朱益藩、梁鼎芬等人的“循循”善诱下,对于皇帝的“权威”,已颇有了解。载沣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不会懂什么,及至有一次碰了个钉子,才知道“皇上难惹”,从此加了几分小心。
&esp;&esp;碰那个钉子是为了庆亲王奕劻的谥法。隆裕开御前会议时,只有溥伦跟奕劻主张逊位,因此这两个人,在宫中被“另眼相看”。溥伦不大在乎,奕劻则很知趣,尽室迁往天津。这年正月初七去世,递上“遗折”,照例应该有“恤典”。那时的小朝廷,内务府就是包办一切的政府,既是“军机处”,也是“内阁”,所以拟谥亦是内务府的事。亲王只谥一字,内务府拟了“恪、勤、敬、慎”四字,请“皇上朱笔圈出”。
&esp;&esp;这该跟师傅们商量,但是溥仪那两天感冒,不上书房,只好一个人拿主意。由于奕劻的劣迹,平时听得很多,溥仪觉得内务府拟的四个字,一个也不配。于是命太监取了一本“会典”来,自己参考着拟了四个字:“缪、丑、幽、厉”,连同内务府的原奏,一起发了回去。
&esp;&esp;不一会儿,载沣“上门”了,“皇上还是看、看、看在宗室的分上,另、另赐个——”他还未能毕其词,已为他儿子把话打断了。
&esp;&esp;“不能另外赐谥。”溥仪大声说道,“奕劻受了袁世凯的钱,劝太后让国,大清三百年天下,断送在他手里,怎么可以给美谥?只能这个,丑!缪!”
&esp;&esp;“好,好好!”载沣是有备而来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说,“那就用、用这个,‘献’字。这、这个字有个犬旁,这、这字不好!”
&esp;&esp;那是太监的见解。庚子之乱的罪魁祸首端王载漪,害得大家流离道路,便有太监编了一个故事,说他的父亲惇王奕誴,在大丧时与福晋敦伦,生了一个儿子,违悖礼法,行如禽兽,所以咸丰将惇王此子命名载漪,取漪中有个犬字,意思是骂他为“小畜生”。
&esp;&esp;如今载沣用献中有犬,不是好字的说法,是因为溥仪亲自交下四个丑恶字眼,则想为奕劻乞得美谥,不易办到,因而找“南书房翰林”去商量,找到这么一个字,可以哄得过去。谁知不然!
&esp;&esp;“有犬旁也不行!而且也不是坏字!”
&esp;&esp;“坏、坏、坏,确是坏字。”
&esp;&esp;“既然是坏字,怎么明世宗的生父叫兴献皇帝呢?”
&esp;&esp;明朝的皇帝,载沣最熟悉的,就是这位未践大位、追尊为帝的明世宗生父。因为当年为了光绪入承大统,朝士生怕如前朝的“大礼议”那种严重的纠纷,复见于本朝,甚至御史吴可读竟以死谏,引宋朝的“濮议”、明朝的“大礼议”为鉴戒。明世宗既尊生父,何以竟无视于“坏字”之“献”?溥仪这一问,将他生父问得更结巴了。
&esp;&esp;“这简直是欺负人嘛!”溥仪不讲理了,“不行,不行,不给了!什么字眼也不给。”
&esp;&esp;“别、别、别哭,别哭!我找他们去、去研究。”
&esp;&esp;研究下来,用了个“密”字。“献”字作贤字解,奕劻自然不配;“密”字照《谥法考》是“追补前过”之意,勉强可行。溥仪在师傅的劝解之下,总算同意了。
&esp;&esp;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载沣根本不敢大意,“上门”之后,先找陈宝琛,将袁世凯愿意“奉还大政”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征询“师傅”的意见。
&esp;&esp;“袁世凯岂是可以信任的人?”陈宝琛说。
&esp;&esp;“他现在是势穷力蹙,身不由己。”载沣又说,“看来有诚意。”
&esp;&esp;“光是诚意没有用。既然势穷力蹙,身不由己,又何能一手包办大政?”
&esp;&esp;“这、这试一试,也不要紧!”
&esp;&esp;“不要紧?”陈宝琛将脑后那根小辫子摇得直晃荡,“我看很要紧。成且不论,败则是不了之局。”
&esp;&esp;“怎么个不了?”
&esp;&esp;“只说一样好了,取消优待条件——”
&esp;&esp;“啊、啊、啊!”载沣神色大变,蓦地提起手在自己前额上拍了一巴掌,“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有想到!”
&esp;&esp;但是,载沣虽已恍然大悟,却不能断然做出拒绝的决定,只是听陈宝琛的劝,根本不必对“皇上”提这件事,只跟太妃们谈一谈就是了。
&esp;&esp;太妃们的意见不一,四个人四种态度:一个赞成;一个不信有这样的好事,所以根本不感兴趣;一个大骂袁世凯,说他“也有今天”,十足幸灾乐祸的口吻;唯有敬懿皇贵妃,作了很明确的表示。
&esp;&esp;“恢复祖业,谁不乐意?不过也得看看,是怎么个恢复!就像想发财那样,不能说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顾。这件事,换了我是民国的人,我就不服。每年白花花的四百万大洋,倒把人的贪心供养出来了!索性连这个都不给,看你有什么能耐?”
&esp;&esp;这话说得比陈宝琛更透彻。载沣唯唯称是,将世续与其他内务府大臣都找了来,商量如何回复梁士诒。
&esp;&esp;“他、他是‘财神’,咱们可别、别得罪他。”载沣很吃力地说,“必、必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esp;&esp;经过一番商酌,居然把冠冕堂皇的理由找到了。世续做东,回请梁士诒,仍请溥伦作陪,很委婉地表示,清室对袁世凯预备“奉还大政”,深表欣慰,也极愿意早观厥成,但不愿为此事替袁世凯找来意外的麻烦。国内有袁世凯的威望,一定可以镇服得住,但使节团如何?倘或外交上不承认,岂非造成无可挽救的僵局?所以梁士诒不妨先向东交民巷探探口气。
&esp;&esp;用不着世续说,梁士诒早就下过功夫了。与袁世凯在韩国便有密切交往的英国公使朱尔典,是预备支持的,此外就很难说了。
&esp;&esp;如今听到世续代表清室答复,亦以外交承认为接受“好意”的先决条件,越发觉得“领事团”的态度,为此事成败的关键,所以决定派人去做一个广泛的试探。
&esp;&esp;试探的结果,令人失望,反应极坏。最令人困惑的是日本竟然亦反对。“他们不是支持宗社党的吗?”梁士诒问道,“大仓喜八郎还借了一百万日币给肃亲王,助他恢复清室。何以态度一变?”
&esp;&esp;“燕公,”有“日本通”之称的铁路局陈局长答说,“他们支持宗社党,是要搞一个皇帝出来分割满蒙,不要一个‘奄有四海’、号令及于全国的宣统皇帝。”
&esp;&esp;“原来如此!”梁士诒沮丧地说,“此路根本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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