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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同住一个沈宅六年,这却是苏倾头一回到东院来。东院的格局不甚好,冬天到来,阳光少得可怜,当年沈轶一个外室生子,颇得冷眼,被迫住在这“阴邪之地”,又六年发家,他还住在这里没有挪窝。
&esp;&esp;房内的帐幔随着门外的风掀起来,室内空气沉闷,隐隐的有股清苦的药味,苏倾在门口怯懦地站了片刻,背上的铺盖“通”地撂下来,掀起地上一层淡淡的粉尘。
&esp;&esp;步履迈近,停驻于床边。白色帐幔向中间合拢着,影影绰绰地露出里面人的轮廓,她伸手要掀。
&esp;&esp;身旁闪过一道影子,她让人揪住后衣领拎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丢到了一旁,守在屋里的还有个穿着粗布短打、端着药碗的年轻人,上下打量着这个小猫样的女孩子:“你是谁啊?”
&esp;&esp;苏倾咬了咬唇:“我叫小艾,是从西院来的。”
&esp;&esp;“西院派人来?”年轻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气,那杀气即刻散去,马上变了脸色,“哎,你说话好好说,哭什么……喂,你别哭啊?”
&esp;&esp;“我是来伺候二少爷的,”女孩口齿清楚地继续,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顺着脸颊悬在下巴上,润过的眼珠像是被洗过的黑色宝石一样,她也不擦,低眼看向地面,“自愿来的。”
&esp;&esp;那年轻人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好几眼,把药碗往桌上一搁,裤腰上擦了把手:“行行,自愿就自愿吧,反正我们这里缺个女人。你收拾一下,哎,你……”
&esp;&esp;一个不防,这小丫头片子又伸手拉开帐幔。
&esp;&esp;苏倾掀着帘子,怔怔瞧着绣榻上躺着的人。
&esp;&esp;他着黑衣单袍,双目紧闭,手交叠着放于腹前,他本就苍白,这三年躺在这里,皮肤愈发惨白,幽幽的两丛睫毛静静垂着,了无生气。两颊凹陷下去,瘦得厉害了,愈显出眉骨和鼻梁,倒是更贴近以前,有种羸弱的少年气。
&esp;&esp;他睡着时原是很乖的,没有那么多戾气,她伸出手指,小心地触着他苍白的嘴唇,就是嘴角还绷着,好像总是不开心。
&esp;&esp;苏倾看了一会儿,就把帘子放下来,拿手背揩干眼泪,扭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被子抱在怀里,被子扛在她瘦削的肩头,几乎把她整个人埋在里头。
&esp;&esp;“你干什么?”
&esp;&esp;“怎么还给他穿单衣?”她淡淡地问,室内炭火烧得不旺,她的嘴唇还哆嗦着,将被子平展展地给沈轶盖好,“现在是冬天呢。”
&esp;&esp;她扭身回去,踮着脚尖,麻利地将窗户一个个推开,双丫髻上绑着的破旧的红发绳,被窗外的冷风吹得直颤。
&esp;&esp;她拿火钳捅了捅炭盆,显然是不常干这活计的,火舌几乎燎到她的袖口,那年轻人将钳子抢过来,见小姑娘冻得嘴唇发青,把炭盆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把:“我叫临平。”
&esp;&esp;苏倾“唔”了一声,伸出黑瘦的手烤着火:“你在这里服侍多久了?”
&esp;&esp;“……我不是这里的下人。”他面色复杂地捅了一把炭盆,“我其实是……沈将军麾下左将军。”
&esp;&esp;他眉心浮现郁结之色,似憋闷了许久,不吐不快:“三年前事出突然,不知怎么的便成了这样。沈祈死老婆,关他何事?平日也未见往来,非要请旨去扶他嫂嫂的灵,回来人便不对了,谁知道自尽的女人会不会化成厉鬼害人。”他抖了下肩膀,抱怨道,“就这么一直睡着,怎也不醒,真是见了鬼了。”
&esp;&esp;苏倾垂着眼默然。
&esp;&esp;她虽不知饲魂之术具体如何,却也知道,如今她命能回春,是他以魂魄为代价换来的。失了魂的人,不就是这样睡着么?
&esp;&esp;不过不必怕,她此番回来,便扎下不走了。苏倾于人世再无亲人,只有守着他。
&esp;&esp;“沈祈明面上加以照顾,不过是为了要一个德行兼备的君子名声,哪里是真心待他?近两年,房中丫鬟让沈祈遣散一批,又配给小厮一批,剩下的留不住,买了也总想着往外跑。老奴老得头昏眼花,早用不得了。这里实在没人伺候,弟兄们便约定好了轮番照应一下,不过时至今日,编在各个队伍中,来的人越来越少。”打量她两眼,“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来的,就是年纪太小,不顶什么用。”
&esp;&esp;他见丫头半天不说话,有些尴尬道:“我说这些,是不是吓着了你?”
&esp;&esp;苏倾摇了下头,从床下摸出一把扫帚来,低眉轻轻吹了吹灰尘:“临将军军务繁忙,可先走了。”
&esp;&esp;临平走时,苏倾在扫院子里的落叶,袖子挽到臂口,青白的小臂好像一折就断似的,汗湿后背,脸上却安稳恬然。他走过去,摸了几片金叶子给她:“劳烦你了。”
&esp;&esp;苏倾将钱收了,打了盆水来,给沈轶擦身。木盆里的水面上倒映出她的脸,她第一次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脸,但她心里并无多少波动。帕子投进去,搅碎了镜面样的水面。
&esp;&esp;要那皮相有何用呢?当她自由地站在院落里,感受到人世的风,带着铁锈味的雨点落在她鼻尖,听到枝头的鸟叫声,感觉到身体里细微的病痛,她对重来一次的生命,已经充满感激和眷恋。
&esp;&esp;这会儿,房里唯独她和沈轶,她捏着帕子迟疑了一下,滴滴答答的水落在床单上,她唬了一跳,马上用手掌接住。
&esp;&esp;屋里炭火燃得很足,被子掀开来,他还是那样闭着眼睛,浑似不通人情。
&esp;&esp;苏倾咬了咬唇,触了一下他的眉心:“我得脱你的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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