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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奥尔都是个冰窟,来过这里的人都这么说,这个季节的帝国首府冷得连狗都不愿意出门。但这并不妨碍贵族们的日常社交,事实上正是这样恶劣的气候,令贵族们有了一个完美的展示平台,各种各样的皮草,各种各样的靴子,各种各样的帽子,当然,更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香水和宝石。俨然像个博览会,那些最新的最流行的最昂贵的,凡是你能想出来的所有最奢华美丽的东西,只要在奥尔都,你都能见到。因此,这一年里最寒冷的一季,是奥尔都的社交旺季。钟塔上那只古老的铜钟撞响二十下时,沿着荣耀大道直至赫金大桥那整片街区一瞬间灯火通明了起来,尽管天阴得像锅底的灰,并不影响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它们温暖而迷人地从那些火山玻璃制成的巨大灯罩里绽放出来,一团团照耀在堆满了积雪的路面上,将路经马车映得五光十色,当然也因为此,将广场上那几具垂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映得有些诡异。那几具尸体被挂在赫金大桥前的广场上已经有数月之久,一百多天的风吹日晒,尸体表面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但始终没人将它们取下来。因为这是奥尔都对待那些反叛者的处置方式,也是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所独有的点缀。很特别的点缀。当那些漂亮的马车和马车里那些漂亮的人从它们底下经过时,它们晃晃悠悠地在绞刑架上摇荡着,低垂着它们腐烂的头颅,仿佛在静静朝下窥视。混合着尸液的冰晶从它们脸上垂挂下来,在广场的灯光下忽闪着变幻不定的光。有人因此而把这座广场称作亡灵广场,经过它,就仿佛经过一片被死人所注视着的坟地,却又不得不从它们面前经过,因为这是通往赫金大桥绞刑台观瞻点的唯一通道。赫金大桥始建于三百多年前,据说是旧王朝时期某个国王为了他奢华的行宫大道交通便利所建。现在这座桥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这地方每隔一阵子就会处死一批战犯或者乱党,随着新王的登基,时局不稳导致这种刑罚周期变得更加频繁,而观看那些死刑犯被处死的整个过程,不知几时开始成了奥尔都每个贵族所乐在其中的一个游戏。他们把它叫做死亡之舞的狂欢。每年他们都会投掷大量的赌注在这上面,赌的东西是时间,那些被吊死的人断气前所要花去的时间。赌注数以百万计,当有了令那些贵族所兴奋的共同目标的时候,钱这东西自然成了他们彼此间竞争和发泄的唯一途径。不过除此之外,要想从这些阔佬身上弄到些钱,却是异样的难。就如同要让那些冻得发抖的野狗,在这种气候里找出那些埋在泥浆和雪堆混合物里的骨头。真的很难。第四次从那些散发着暖气和香水味的包厢门口走过,薇拉脱下被雪浸透了的的斗篷,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往头发上抹了抹。直到那些卷曲的发梢变得平整,她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隔着半掩的天鹅绒门帘朝里头问了声:“要服务么?”不出意料,里面根本就没人回答她。于是重新罩上了斗篷,斗篷上的寒气冻得她全身一阵冷颤,薇拉不得不原地来回跺了几步,一边朝周围那些人影晃动的门洞扫了几眼。走廊里很冷,尽管这座闻名维恩帝大陆的贵族娱乐场到处充满了金子和香水的味道,但仍挡不住外面那些刺骨的寒风,它们无孔不入地透过它百多年历史的老石缝,钻进这条挂满了精美绘画的长廊,钻进薇拉那件被打得透湿的斗篷,冻得她浑身发疼。这种感觉形容起来很糟,就像地狱,但地狱里至少并不冷。这么想着,薇拉不由搓了两下手指。试图让手指僵硬的关节稍微暖和一些,可就在这时掌心间突然钻心一疼,一团明黄色火苗倏地从她两手间窜出,惊得她几乎失声叫了出来。所幸那团火很快就消失了,如果不是手掌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硫磺味,薇拉会以为刚才自己被冻出了幻觉。但那的确是真的,因为最近不止一次遇到了这种状况。最初是从逃离了雾村那片沼泽后的第二天,她还记得当时自己身体有多么的难受,好像生了场大病一样。那时她以为是自己在呼吸了太多沼泽的毒气,所以内脏已经开始腐烂了……直到当天晚上,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糟糕状态。全身难受得好像快要死掉,胃里排山倒海似的,这让她缩在自己已经被毁得只剩下一点废墟的家里大口大口地呕吐。几天没有进食令她几乎吐不出什么来,除了一些发黄的苦水,后来连苦水也吐不出来了,她蜷缩在地上,难受得浑身发抖。然后,那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她记得那时候她喉咙里疼得像刀在剜一样,阿呜在边上陪着,什么也帮不了,只能一次次找来点清水摆在她面前。但她一口也吞不下去,那些水刚碰到嘴唇她就吐了起来,一阵阵地干呕,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痛不欲生。最后一次见到阿呜衔着水桶的拎绳摇摇晃晃从窗外飞进来,她突然暴躁地发怒了,用力抓起身边的瓦砾朝阿呜丢了过去,一边对着它大声尖叫。却就在这个时候,她手掌里突然窜出了一团火。小小的一团,仿佛是从皮肤里直接渗透出来似的,无声无息,散发着滚烫的热量,朝着阿呜的方向直冲了过去……于是直到今天,阿呜头上仍红肿着一大片,远看过去好像长了三只眼……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好笑,她甩了甩被烫疼的手,准备重新振作精神去继续寻找赚钱的机会,却就在这时,走廊外突然砰地一声闷响。巨大的炮声透过那些包厢门闷闷地传进了走廊,同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隐约从走廊尽头传了过来,锵锵的铁靴敲打在地砖上的冰冷的声音。这声音令薇拉不假思索一头钻进了那道漂亮的天鹅绒帘子背后。片刻一行全副武装的巡逻兵走了过来,队列整齐,金属帽檐遮盖着他们冰冷沉默的脸。窗外照进来的灯光将他们青灰色的铠甲折射出一种尖锐的光泽,五彩斑斓,很漂亮也很危险。薇拉紧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径直穿过挡在她身前的那道门帘,从她视野范围里消失。她闻到空气里传来那些士兵铠甲上金属的味道,一种浓浓的腥臭味,像血,这气味和娜西娅说的一模一样。娜西娅是东大街上的瞎子,在薇拉和阿呜最落魄的时候,她曾好心接济过他们。薇拉记得她每次提到这些士兵时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憎恶和恐惧。她说这些人身上沾满了血,因为他们嗜血如命。所以,见到这些人一定要马上躲开,躲得远远的,不然,一旦碰上可就完了,他们会把你丢进赫金大桥下的监狱,那个终日见不到一点儿阳光的地方,之后,这辈子就别想再出来了。‘帝国的军队最喜欢捉两种人,一种是叛党,一种是没有居住证的非法移民。’薇拉将这句话记得很牢,因为她左腿上的伤疤就是拜这些人所赐。几分钟后,那些金属的脚步声终于在长廊尽头彻底消失,薇拉贴着门帘长出一口气。可是随即突地打了个冷颤。皮肤上细腻柔软的触感让她反应过来,她竟然在惊慌之际闯进了别人的包厢。但奇怪的是房间里的人并没有人因此就出声喝斥她,或者大声叫来那些巡逻兵。她身后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如同她刚才朝里询问要不要服务时一样的安静。这是为什么?疑惑间回头朝后看了一眼,薇拉突然意识到,今天可能是她的幸运日。这间被炉子烤得热烘烘的包厢里一个人也没有。桌椅摆得很整齐,几支细长的蜡烛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安静燃烧着,周围堆满了水果和点心,它们散发着甜蜜柔软的香味,像亚斯多湾的海妖们一样勾引得人不停地吞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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