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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还没有开始,涟青和方红雨就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行李回去了。她们这样的年龄,到哪里都是高兴的,只要是愉快地变化,都让她们高兴。沪妮羡慕她们这一点,非常地羡慕。上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班,沪妮和秋平拎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了回去的飞机。突然地,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那个寒冷的村庄,没有雪花的干燥的寒冷。田野上荒芜的凄凉。在心里,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原来,那里才是故乡,故乡,是在没有亲人的地方。窗外,是白茫茫的云朵,看不到其他。穿着毛衣和粗布裤子的秋平在看一份报纸,小桌板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是她的男人。沪妮无端地就从心理升起许多的甜蜜。她喝了一口自己面前小桌板上的椰奶,慢慢地翻看着一本地理杂志。不管飞机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她都是坦然的,幸福的。因为秋平在她身边。突然地想起齐豫的一首歌:……车厢里面对面坐着,你的眼底,惊慌少女的倒影,火车一直向前去啊,我不愿意下车,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在你身旁,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身旁!……飞机在城市的边缘停了下来,出了机场,他们又搭上了汽车,方向背离喧闹的城市。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模样,没有绿色的光秃秃的大树,两边荒芜的土地里只有留下的枯黄了的上一季的农作物的桩部。汽车不时地超过系着铃铛的经过的马车,就像沪妮当年和小舅舅一起坐着的那辆马车发出的声音一样。沪妮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窗,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了……那个山顶,山顶上伫立的少年……沪妮沉默着,不敢回头,身体里有许多的感慨和悲伤,还有喜悦,齐齐地从眼睛里流了出去,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她被扳了过去,他温柔地擦着她的眼泪,然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两个年轻的男女,依偎着,看着粘满雾气的玻璃窗外昨天的快乐和悲伤,慢慢地走到了今天。“秋平,我想下车。”“我们还没有到呢。”说完这句话,秋平开始起身,“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们在这里下。”“你们不是去县上吗,还没有到呢。”“我们在这里办点事。”汽车决尘而去,两个人拖着繁琐的行李,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去。沪妮依稀还记得这条路,惊慌,绝望,心里漫无边际的恐慌和肝肠欲断的疼痛。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在这条路上彻底粉碎的。那天的人很少,秋平一家,还有两个帮忙的人。在路的尽头,那个被自己叫做妈妈的人,那个抱沪妮,亲沪妮,给沪妮穿衣服做饭吃的人,被放进了土坑里,然后掩埋了。沪妮不能接受就这样分离,不能相信妈妈从此就离开她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沪妮哭到脸色发青,转不过气来,但她们还是这样分离了。从此,她就没有了她。从此,她就开始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卑微渺小。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拍着新土的小土丘,今天已经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冢。手上的行李纷纷落地,这些年的分离,没有淡漠心里母女相连的疼痛。沪妮跪了下去,扑在扎人的荒草上,仿佛妈妈温暖的体温。妈妈,沪妮回来了,女儿回来看你来了,你寂寞吗,你孤单吗,你还难受吗。可怜的妈妈。那个站在大卡车上被捆成了粽子的妈妈,那个轰然倒在卵石上眼睛灰白的妈妈,那个身体上带着伤痕,抱着沪妮失声痛哭的妈妈,可怜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骄傲心高的妈妈……长大的沪妮更加地能够理解和同情当初的妈妈,一种剜心一样的疼痛,几乎让沪妮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但愿没有知觉,不要有这样粉碎一样的痛楚。秋平在沪妮身边慢慢地跪下,把没有了一点力气的沪妮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哑着嗓子说:“梅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照顾沪妮,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夕阳已经慢慢地染红了天际,山间一座长满杂草的荒冢旁,依偎地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女,夕阳照在他们脸上,很美好柔和安静的光泽。旁边,放着几包行李。四周干枯的杂草里,偶尔跑过一只觅食的野兔,带动杂草一阵脆脆的响声。迷路的小孩(二)金子暮色中,两个年轻的男女在盘旋的山路上走着,去县城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了,只能看有没有路过的便车可以搭乘。远处,传来“踢——塌——!踢——塌——!”的声音,是马车。“秋平,有车了!”沪妮突然地放松了脚步,松了一口气。放下越来越沉重的包袱,秋平拉紧沪妮的大衣领口,问:“冷吗?”沪妮摇头,嘴里呼吸出白色的雾气。没有月光,没有灯光,夜色居然还是还是没有黑尽。他们向身后张望着,山里的世界早早地就开始休息了。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上裹着厚厚棉衣,下身穿着皮裤,头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们要去哪里啊?”“去县城,车赶丢了。”“算你们运气,我也去县城,上来吧!”“好,谢谢你啊,师傅!”说着,秋平就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了车上。“这么多的东西!带媳妇儿回家过年的吧?”“是啊!”“在外地上班的?”“是啊,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在外面好啊,我儿子也在外面打工,在家呆着没什么出息。”“您是回家吗?这么晚了。”“啊,我拉了一些年货去前面那个庄,现在赶回去,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秋平拿出手机,还是没有一点信号。“也许再过去一段就有了。”沪妮安慰地说。“没事,我也没有说好几点种会准时到家的。”秋平笑笑,搂了沪妮的肩膀,说:“就要到家了。”抬头看天空,居然从云层里透出几颗星星,闪着寒冷的光芒。县城的夜晚,因为春节将至而热闹起来,街边挂满了的红灯笼和小彩旗,每个单位的大门口都张贴着对联,挂着彩灯,不时有鞭炮的声音,还有零星的焰火划破黑寂的天空。秋平已经打通了电话,让家里等待的人不是那么的担心。路边有许多清闲下来的人群,还有穿着新衣,挂着鼻涕的孩童,他们吃着包里揣的各种零食,然后还不时地掏出一个鞭炮,点燃,抛出去,站在那里看着鞭炮爆炸,然后很过瘾地拍手欢叫。“好热闹!”沪妮说。在妈妈走后,她是第一次感受到春节的热闹,第一次把自己放在了热闹之中,而不是远远地看着别人的热闹,自己倍感凄凉。秋平带给她的,实在太多。秋平跳下了马车,向着前面疾步地走去。一个单位的大铁门前,站着一个向前张望的老妇人。“妈妈!”秋平拉住了老妇人的手,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他们没有因为高兴而拥抱或什么,他们很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和对亲人的爱。沪妮也下了马车,慢慢地向前移动,透过岁月走过的痕迹,老妇人的脸上依稀可辩昨天的模样和神态。沪妮又被真切地扯回了从前,那个陈旧的阳光里灰烬飞扬的空间。“沪妮,过来呀!”秋平有些激动地催促。沪妮慢慢的走过去,看到老妇人的手臂慢慢地扬了起来,下巴颤抖着,亲人样的等待。沪妮扑进了短胖的臂弯,扑向了童贞的悲伤的过往。“阿姨!”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唤,忍不住地,流着泪。“沪妮!来,让阿姨看看你!”秋平妈推开沪妮,拉着她的手,笑着细细地端详,脸上也是潮湿的一片。“嗯!长大了,真漂亮,和你妈年轻时……”说着,笑容就凝固了,她意识到不要说的好,“走,我们回家去,饿了吧,叔叔在家煮饺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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