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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关于恩人和报恩的话,都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费烈搅动着盘中的马铃薯奶油汤,试着不让笑意从唇角逸出——与其这么翻来覆去地说,老爸还不如好好地做些什么来报答孟伯伯对费家的恩重如山呢!费孟两家虽然是世交,可是,老欠着别人的情总不是件好事。"好啦!"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孟黎娜的母亲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就别在那里敬来敬去的了,都是好朋友,这么客气干什么?再说了,"她笑着看了餐桌对面的费烈的母亲一眼,"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都是自己人,以后就别再提什么救命报恩的事了!"一家人。费烈倏地抬起头来。什么意思?费洛达看了儿子一眼,有些不安地说:"话虽这么说,可是……""不用再可是了!"孟卉勇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已经和嫂子商量好了,"他笑着向费烈的母亲举一举酒杯,"咱们两家的事情,就在元旦那天晚上,我女儿的舞会上宣布吧!"坐在餐桌另一头的黎娜低下头来,脸颊上浮起两朵可爱的红晕,尽管如此——费烈眯起眼——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家和费家……有什么事是需要一起宣布的?还有,在座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难道……孟叔叔的话还在继续。"……那天是黎娜的生日,我看过黄历了,那天也正好是初八,诸事皆宜……"费烈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老爸老妈有些狼狈不安的神情。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样看来,一定是他那对闻名天下的父母趁着他身在国外的时候擅自作了某些重要的决定,例如……"毕竟,人的一生只能订一次婚。"孟卉勇大声说道,"在生日晚会上宣布,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吧……"孟叔叔接下来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到。所以,这就是答案了。费烈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黑眸紧紧锁住父亲逃避的眼神,浑然不觉那把不锈钢汤匙掉到桌面时发出啪的一下响声。原来,这就是他父母趁着他不在时干的好事!他们竟然替他——订了婚!9、巴黎·一年前2005年。9月。巴黎。都说巴黎的秋天是最美的。午后的阳光透过杏黄色的树叶闪闪烁烁地撒落下来,浓郁的咖啡香味从路边的咖啡馆中弥漫而出。走在塞纳河左岸拉丁区的林荫大道上,费烈的唇边泛起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开心微笑。带来好心情的部分原因是因为老爸在身边的唠里唠叨——身为享誉世界的画家,费洛达在众人眼里一贯都保持着寡言少语,冷若冰霜的大家风范。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事实上,在他的公众形象和真实面目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距——“……秋天到了,要多穿点衣服知不知道?还有,这里的东西吃得惯吗?要是吃不惯,一会儿路过菜场的时候,我们买点菜,等回到你住的地方,老爸给你烧点你最喜欢吃的。让我想想待会儿要买点什么?……”费洛达掰着他拿惯画笔,同时也握惯(又鸟)毛掸和菜铲的手指,仔细盘算着,“肋排!对,买点新鲜肋排,你最喜欢吃糖醋小排了。嗯……再来点猪蹄怎么样?老爸煲的脚爪黄豆汤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哦!就算巴黎是美食之都,天天吃西餐也还是会反胃吧?老爸今天就好好地为你做几道菜,改善一下你的伙食……你看你,才不过在这里待了两年,就已经瘦成这样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哦……”费烈忍住笑,试着不去想象衣冠楚楚的费洛达拎着血淋淋的猪蹄和肋排在颇富盛名的克吕尼博物馆内参观那幅名为《淑女和独角兽》的精美挂毯的画面。没错!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大名鼎鼎的费大画家同时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庭妇男!而眼下,这位唠叨成性的老爸借着应邀出席素世绘画廊法国旗舰店开幕仪式的名义,一年中第二十次地来到巴黎,再度闯入儿子孤单却又快乐自由的留学生活,如同前十九次那样,一副不把费烈烦到心浮气躁誓不甘休的样子。不过,虽然费洛达一如既往地像一只烦人的老母(又鸟)那样说个不停,可是,费烈却还是有一股莫名其妙地想要搂住亲爱的老爸,然后对着全世界微笑的冲动。也许是因为阳光正好,也许是因为秋色正浓,也或许是因为那封有“八卦男”之称的中学时代的死党罗纹的远方来信……总之,不管怎么样,今天的他几乎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哪怕老爸像上次那样,把他的公寓翻个底朝天,假借大扫除的名义,扔掉他积累多时的宝贵资料和图片收藏……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多计较,因为……因为——他微笑地想着,视而不见地走过两个向他抛来含笑目光的法国女孩——在这一封信里,急着传递消息却又从来都不知所云的罗纹终于谈到了可以让他略微感些兴趣的事……有关于她的事。在那篇字迹廖草、颠三倒四、足足铺满了三张信纸的长信中,从头到尾,他只注意到了一句话:“……她考进了s大中文系,听说还加入了话剧社,埋头沉迷于话剧剧本的创作中。不知道是因为没人追还是眼光太高,反正她现在貌似没有男朋友的样子……”在这段话的最后,罗纹总算想起来补充说明了一下——“忘了说了,这个‘她’是康宛泠,我们高中时候的宣传委员,和你一起出过黑板报的,还记得吗?”——还记得吗?他怎么可能忘记高一开学那天,无意间在图书馆撞见的那双清澈栗色的眼眸?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明媚的午后,当他说出“拍挡”这两个字的时候,眼前那张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阳光的笑脸?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在崇明岛海边的清晨,远远地,在满地灿烂鲜黄的油菜花田里,发现那个穿着红格子短裙、快乐却又傻气地穿梭在田野里的娇小身影时心中莫名涌上的温暖感觉?所以,他当然记得罗纹在这封信里提到的这个“她”。事实上,远赴巴黎的这三年里,康宛泠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偶尔,当作画作得太累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地想起她——她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学习怎么样?考上了哪所大学?她还像以前那么固执倔强,却又明净清澈得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内心吗?在她的身边有没有别的男孩出现?……有太多的关于她的问题,所以,每一次,当要写信给罗纹的时候,他都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对了,老同学们现在都怎么样了?”于是,他通常会在信纸或是eail的最后,小心翼翼地带上这样一笔。如此含蓄又宽泛的提问导致的结果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罗纹把当年格安中学高一(二)班全班45个同学的情况全都说了个遍,却好死不死地偏偏漏掉了康宛泠的消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这个八卦男才终于福至心灵地说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可是——费烈拐上了圣热尔曼林荫大道,漫不经心地对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博物馆微笑——“她现在貌似没有男朋友的样子……”罗纹是这么说的吗?若是康宛泠真像罗纹说的那样,还没有男朋友的话,那么,他或许应该回国去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她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了那么久。如果只是因为过往回忆的发酵才使一切变得美好的话,那么,当他再度回到巴黎时,也许就能收拾起所有的心情更加专注于绘画的学业和事业了。所以,尽管收到罗纹的信还只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可是现在,他却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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