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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之下,阿杰一时甚至都无法让自己投入这原本早已失去且再无法找回、却在此刻遽然回归心间的安然自在。
只因那些如此熟悉、以至令生活在其压迫下必定只能固结为所谓“现实”的东西,那些一直以来作为生活的先天底色而存在、并因此让人难以意识到的莫名不适、压抑、郁结、迷闷…一时间似乎全都莫名失踪了,这反倒让阿杰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有点不大真实,连自己都好像不太像自己了...
可现在这种浑然适意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对劲呢?
还是,对此…不太习惯…
不习惯?阿杰一下感觉到了什么,可这更让他在自己眼里显得荒谬,甚至可悲。
因为他忽然发现,令自己感到不习惯的,好像竟是由于…
现在不再需要“表演”了。
阿杰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表演”在自己过去的生活里几乎无处不在。
在科达比那西,成年人的所谓生活,从技术上而言——甚至到了后来在所有目的和本质上——基本只剩下了表演。
逢场作戏,在什么场合下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切归根结底只以“表演性”的标准来衡量。
他们在社会中获取的快感往往只可能来自比别人表演得更“出彩”;他们的失落、妒嫉、焦灼、恐惧则往往只在于难以或没有条件在表演的戏份上和别人较量高低。
若透过他们那外表看似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却充其量只能是自欺以欺人、欺人以自欺的可悲伪装略加追根溯源即可看到,他们在自我之于外部及至社会层面的一切思量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喜怒哀乐归根结底也只可能围绕那“表演”的维度而算计无休、起伏跌宕。
更可悲的是,他们最后即便有那么哪怕一瞬间不愿再去表演,也已完全不知道生活除了表演以外还能以什么方式进行了。
无论这种虚伪如何撕裂着人,科达比那西人还是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种只要还有哪怕一点点灵魂便难以不觉反胃、荒谬、虚妄的方式里别无选择地继续着他们那看上去光鲜——或者说不得不让它看上去光鲜——的所谓“生活”。
“表演”必然剥夺科达比那西人的灵魂,“表演”必然成为科达比那西人没有灵魂的灵魂。
只因科达比那西人想要得到的——或者说他们不得不想要得到的——一切,唯有通过表演才有可能换取。
可用妄诞换取的一切又怎么可能不是妄诞。
他们通过表演所得到——或者说看似得到——的一切,真能解除他们内心根本的烦恼、恐惧、空虚…之源吗?
他们看似用表演为自己营苟着所渴欲的一切,却反被这表演剥夺光了作为一颗心灵的滋味和真趣。
可对早已习惯了表演也必须在对他们而言绝对到无从质疑乃至分辨的轨道中生活的科达比那西人而言,那些已全然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和表演中内含的轨道早已是无分彼此的整体,轨道人已无法以非轨道的方式存在,轨道人即便“出轨”也只可能是以“轨道”定义出的“出轨”方式。
因此他们完全没有可能去考虑任何“轨道”以外的事,更何况动摇这“轨道”本身——即便他们作为“轨道人”所做的一切只会使他们在根本的烦恼、恐惧、空虚、谎言…中越陷越深,并不断逼着他们制造更大的幻象来掩盖这一切。
可幻象无论看上去多么美好逼真也终究是幻象,连对幻象如此痴执、如此想要相信的科达比那西人来说,在用幻象蒙蔽自己一切感官之后,他们的心还是能生生感受到幻象所无法掩盖、也是他们本想用幻象来让自己感受不到的那一切,外加这掩盖本身带来的撕裂。
甚至只是生活中随时可能不经意间出现的这一点点沉默都会让它原形毕露...
可科达比那西人除了幻象已别无可依,即便幻象使他们看上去煞有介事,实则只是让他们生生陷于更大的撕裂中,对此他们别无他法可以弥合,只可能去制造更大的幻象——即更扭曲的撕裂。
于是,生活对科达比那西人而言最终收获的几乎只能是怨懑,无解的怨懑,无解到即便生生处在这样的怨懑中还要无时无刻不在外表尽可能作轨道要求的体面状,无时无刻都必须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符合表演标准下的幸福状…
只是在那一张张空洞的面具下,无处不在、挡都挡不住地透露着朽烂、撕裂、乖戾的气息。
而且在科达比那西,社会中一切可能的空间充斥的都是那轨道铺陈出的神话,随时可以供人麻痹自己,随时都能提供看似无可辩驳的理由令人驱使着自己不顾一切继续表演下去、轨道下去,别无它路,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慰藉,人们只能在这永恒的诅咒下像一条追自己尾巴又永远追不到的狗,永远在无解无休的怨懑中不停不息痴逐下去。
可就在这个来自“演员”世界,从来都在有意无意间表演、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不得不表演、乃至完全不知道人活着还有任何非表演可能存在的演员面前,“表演”消失了…
就在这儿,在仙子这儿,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让这个演员连什么是表演都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非表演…
面前的她,宛若一朵解脱了尘世的莲花,只是在那儿,不为任何欣赏者而自绽放,于是那美丽显得愈加不可方物。
在这自在妙色面前,一切欣赏者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因为那美丽似已全然不再需要依赖欣赏者的定义才能成立,也不是任何欣赏者所能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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