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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咯吱——”藏在冰墙内侧的李家寨辅兵们,大声喊着号子,用肩膀拖着拉动弩弦的绳索。城头上的装填手们,则一眼不眨地盯着弩车上的标记,盼望着拉弦横杆能快一点儿向标记靠近。
只要横杆越过指定标记,他们就可以用机关将弩弦勾住,然后再度装上巨箭。
然而,拉弦横杆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半晌,才能移动寸许。祖师爷鲁班当初创造弩车之时,于心不忍。只赋予了此物惊人的杀伤力,却剥夺了其装填速度和射击准头。所以,任装填手们如何咆哮,叫骂,都无法令拉弦横杆“爬行”的速度加快分毫。(注1)
趁着弩车装填的间隙,冰城外的幽州军继续向前推进。很快,就来到了距离冰城一百五十步处。
那是进攻一方,最后的安全线。再往前,便是一片绵延不尽的冰面儿。为了个给进攻方制造麻烦,昨天夜里,李家寨的乡勇们,又用化开的雪水将冰面儿重新“修补”了一遍。昨天所有能用肉眼能找得到的落脚点,如今都被冰面彻底覆盖。从一百五十步处直到冰墙根儿,整片山坡冻出了一个巨大的冰壳,光滑如镜。
然而,幽州军指挥者的智慧,再度令防守方的将士们,感到了无比的震惊。只见队伍后方有人将令旗一摆,随即,鼙鼓声由激越转为低沉。跟在盾牌后第一顺位的幽州兵卒们,迅速蹲下身体,从背后解下了干草捆。紧跟着,以彼此相邻的五个人为一组,手脚并用,将干草向前铺去,转眼间,就在冰壳上铺出了数十条干草通道。四尺宽窄,一丈长短,通道的末梢,遥遥指向了冰墙!
用光了干草的兵卒迅速转身,将自己藏回了举盾之后。第二波兵卒从背上解下干草捆,将前一波同伙的动作迅速重复。转眼,就将干草通道又向前延伸了一丈半远,与周围的冰面相互映衬,金光灿灿,瑞气萦绕!
“射,赶紧射,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城头上的守军先是被惊得说不出话,随即,便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怒吼。刚刚装填完毕的床弩,再度发威。将五支锋利的弩杆一字排开,齐齐朝城外的幽州军头顶砸了过去。
因为距离足够近,敌军站位又比先前密集,五支弩箭,全都命中了目标。红色的血光和粗大的冰渣四下迸射,被穿在一起却没有立刻死去的幽州兵卒,手脚乱舞,大声惨叫。然而,其余幽州兵卒却在队伍中都头、十人将的督促下,继续用干草铺设通向冰城的道路。每一个呼吸时间,都能让道路向前延伸数尺。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太行山的好汉当中,有许多人按耐不住,用角弓朝城外射下了羽箭。一百二三十步的距离,大部分羽箭没等抵达目的地,就已经失去了力道。零星几支飞至,被早有准备的幽州盾牌手用巨盾一挡,“叮当”一声,倒飞回数尺,软软地落在了冰面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鼙鼓声,忽然又变了节奏。将来自队伍末端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传进了每一名幽州将士的耳朵。
“王六斤、李土生、张狗剩,你们三个举着盾牌前移,头前替大伙开路!”一名都头打扮的家伙,竖起耳朵听了听,随即开始给自己麾下的盾牌手们分派任务,“许大头,伯颜、卢四,你们三个,站在原地,用盾牌晃城上守军的眼睛。赶紧,都不要耽搁。韩将军在后面看着咱们!”
“啊,啊,是!”被点到名字的盾牌手们,苦着脸答应,然后各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举起盾牌去执行任务。
幽州人命苦,幽州人命贱,幽州人只有依附于强者才能避免被契丹老爷抢个精光。而像韩匡赞,韩匡美和韩匡献这种“强者”,在为他们提供最少的庇护同时,却能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生杀予夺。他们今天服从命令,的确有可能死于弩箭或者流矢之下。而如果他们今天拒绝服从命令,则死的将不只是他们自己。
与这一支的幽州兵的情况类似,临近的其他各支队伍,也都根据鼙鼓声中传来的军令,调整了作战部署。转眼间,便有数十面巨盾被堆到了最前方,成为铺路者的最后屏障。另外数十面巨盾则被集中成了一整排,将早春的日光,一波波射向了城头。
城头上的守军被晃得两眼发花,发射到城下的羽箭,愈发凌乱不堪,并且毫无准头。城头上的床弩不断发出咆哮,然而,每一轮射击,给进攻方造成的杀伤,却始终都保持在个位数,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前进脚步。
冰城外,得了势的幽州军,却愈发气焰嚣张。干草铺就的通道,很快就已经延伸到了距离城墙根七十步之内。还有数十名擅长射艺的家伙,偷偷地跑到了盾牌后,朝着城头拉开了弓弦。
“嗖嗖嗖……”突然飞上城头的羽箭,将守军打了个猝不及防。数点红雾飘起,几道血痕顺着冰墙的垛口蜿蜒而下,转眼被寒气凝结于冰墙外表面,一道道,触目惊心。
被激怒的守军,顶着迎面而来的镜子反光,朝着偷袭者还以颜色。双方发射出的羽箭在半空中飞来飞去,不断带起红色的血雾和白色的冰渣。双方的持弓者很快就都红了眼睛,努力寻找着目标,恨不得将对手一矢封喉。
“弓箭手,弓箭手准备。”郑子明穿着一双缠满了麻绳的布靴,在城头上快速跑动。一边跑,一边用力将手里拿着角弓的李家寨弟兄,推向冰墙垛口。“不用慌,不用盯着下面看。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听我的命令,用耳朵听就行。正前方,七十步,向上将箭杆抬高半两个指头,准备抛射!”
早已习惯于服从命令的李家寨乡勇,纷纷从愤怒中恢复了理智,贴着冰城的垛口,用力拉开角弓。羽箭斜向上指,同时侧起耳朵,等待将令。
“预备——”郑子明迅速停住脚步,目光左右扫视。随即,将铜制的哨子塞进嘴里,奋力吹响,“吱——”
“吱——”短促的哨音,在城头回荡。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的乡勇们,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弓箭。一百五十多支羽箭,齐齐飞上了半空。先向上飞出了四十余步,随即,迅速掉头下坠。
剩余的二十几步距离,对高速飞行的羽箭来说,仅需要短短半个弹指。精铁打造的箭簇,从高处绕过了盾牌,直扑藏身于盾牌后的幽州弓箭手。
“噗噗噗噗噗!”铁器刺破皮甲和肌肉的声音连接成串,敌阵正中央处,对着冰墙位置,飘起了大团大团的红色烟雾。足足有三十名幽州弓箭手,被凌空抛射而至的羽箭击中,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挣扎,鲜血将刚刚铺下的干草,染成火焰般颜色。
“呀——”几名未曾中箭,却被吓破了胆子的兵卒丢下手中干草,掉头朝后逃去。才跑出了三五步,本队十将已经冲了上来,迎面就是一记横扫。
“噗!”红光四射,一双双写满惊恐的眼睛腾空而起,翻滚,旋转,久久无法合拢。几个失去头颅的尸体继续前冲数步,轰然而倒。
注1:床弩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大规模应用是在汉朝。但民间习惯把一切木制器具的发明,都归功于鲁班。
第十二章少年(五)
“啊——”未被砍到的溃兵嘴里发出大声惨叫,脚下一滑,顿时摔了个仰面朝天。然而,他们却丝毫顾不上刺骨的疼痛,一翻身,连滚带爬地掉头又冲向了队伍前方。
中箭,可能死也可能不死。被督战的十将砍上一刀,却不可能再活着。账很简单,近在咫尺的利刃,让他们的头脑迅速恢复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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