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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陈霜住在军部,负责安排怒山军队的事宜。得知章漠等人来到,他兴奋不已,扔下手头活计便奔了出去。靳岄正跟章漠说陈霜勤快得不可思议,章漠只是笑笑:“封狐与你、与玹王相关,他自然分外上心。”
&esp;&esp;章漠给靳岄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两人暗暗沟通商量,连贺兰砜也没听见只言片语。只是这好消息现在还不能透露,靳岄和章漠都极能守秘密,就连岳莲楼也牙关紧闭,不肯泄露只言片语。
&esp;&esp;贺兰砜只知道这好消息与梁京、与岑融有关。见靳岄不肯说,他也就不问了。这两天城中忽然涌入这么多旧相识,他高兴得紧,这天散值后又同岑煅等人在军部安排筹谋,回到家中时,靳岄和岳莲楼已经喝上了小酒。
&esp;&esp;家中有院子,院中有回廊与小亭子,天上飘着小雪,亭中红泥小炉细细舔烧,黄酒正温,香醇诱人。岳莲楼、靳岄和陈霜围坐喝酒,章漠和阮不奇则坐在亭子顶上,一个看风景,一个吹竹管。
&esp;&esp;贺兰砜加入了喝酒行列,发现靳岄和陈霜已经喝得有些多了,舌头飘起来一般,说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边说边傻笑。
&esp;&esp;岳莲楼拍陈霜脑袋:“小霜儿啊,小霜儿。”
&esp;&esp;靳岄舔舔嘴唇说:“岳莲楼,陈霜比你还受欢迎哩……怒山人和高辛人,都喜欢同他说话。西北军里他比贺兰砜还吃得开。”
&esp;&esp;岳莲楼继续拍陈霜脑袋:“这不是正常的么?毕竟是陈霜啊,咱们明夜堂里最好最好的陈霜。”他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巴在陈霜身上,想起了什么似的扬起脖子,“对了,瑶二姐定亲了。”
&esp;&esp;陈霜满是醉意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动摇。他挑了挑眉:“跟谁?”
&esp;&esp;“玉丰楼二掌柜的儿子,读过书,现正跟着他爹学做生意。嫁妆是三间铺子,那地段一顶一的好,我跟春明见过那人,人挺不错,知书识礼,看瑶二姐的时候那眼睛笑得,要滴出蜜来了。”岳莲楼说,“就是去年中秋,你把瑶二姐丢在灯会上自个儿跑了,才有了这两人的姻缘。”
&esp;&esp;陈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既是好姻缘,那就是瑶二姐命中注定的缘分。”
&esp;&esp;靳岄却难过起来。他十分喜欢瑶二姐,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与陈霜相配。他摇着陈霜,醉醺醺地大声道:“只是定亲,还没过门!去,去把二姐抢回来!二姐对你多好,你不晓得么?”
&esp;&esp;“我晓得。”陈霜把靳岄按在坐垫上让他坐稳,“是我不好。”
&esp;&esp;“你有什么不好!”靳岄指着亭子顶上大喊,“你要是把二姐抢回来,我给你十间大宅子!比阮不奇的还大!我……我……我再把郑舞的青虬帮买下来给二姐……”
&esp;&esp;阮不奇挂在亭子边上骂道:“好你个靳岄!”
&esp;&esp;贺兰砜拉紧靳岄的手不让他乱动,劝他:“别说了,咱们没那么多钱。”
&esp;&esp;“钱可以挣,或者……或者你有,你是高辛王……”靳岄说着忽然哽咽起来。他有多中意陈霜,多信任陈霜,就有多渴望陈霜获得凡俗人的幸福。他应当有一个爱人,有挡雨遮风的屋檐,最不济,他得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靳岄至今不知道陈霜为何对自己这样全心全意,比对明夜堂还要投入。或许是靳明照,或许是岑静书,是他的爹娘曾经对陈霜有过一些微不足道的恩情,陈霜回报不了,所以一腔感激全都倾注在靳岄身上。
&esp;&esp;靳岄一直是这样想的。他脑袋发晕,话有点儿不利索,只顾得上紧紧揪住陈霜衣襟。陈霜握着他的手让他松劲,认真擦去靳岄眼泪,笑着对贺兰砜说:“以后可不能随便让小将军喝酒。”
&esp;&esp;或许因为身边都是相识的朋友,或许是酒意作祟,令他戒备松懈。陈霜接过岳莲楼递过来的一杯酒,岳莲楼顺势在他手背拍了拍。陈霜喝下那酒,转头对拉着自己衣袖的靳岄微微一笑。
&esp;&esp;“小将军,不成的。”他说,“我是阉人。”
&esp;&esp;重逢(3)
&esp;&esp;陈霜的娘亲带他坐上横渡若海的船时,两人身上只有从客人口袋里偷出来的二十多个铜板。铜板是大瑀的钱币,在琼周用不了,那客人是大瑀船工,身上只有这种铜板。
&esp;&esp;陈霜后来想,娘亲可能是杀了人。他藏在屋后吃摘来的野果子,屋里传来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片刻后所有声音变成了打骂和惨叫,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娘亲披着衣裳,满脸惊惶地找他。两人在浓雾弥漫的夜里登上了一艘过海的船。
&esp;&esp;他从小只知道琼周和琼周周围的若海。若海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并不清楚,娘亲也从来不说。或许连娘亲也不知道的。年幼的陈霜有时候会冷漠地想,娘亲除了撑船出海打渔,便只会带不同男人回家过夜。她会把自己赶到屋外,或是把自己藏在箱子里。他有时候又想,娘亲或许也是顾怜自己的,有客人曾摸过陈霜巴掌大的小脸,松了裤带让陈霜舔。娘亲后来再也不敢让客人瞧见他。她告诉陈霜,别让人看见你,你丑,你脏,你得把自己藏起来。
&esp;&esp;无论在船上还是到了大瑀,陈霜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饿和惶恐。娘亲带他下船,他不懂得大瑀话,娘亲还能勉强说上几句。听人说梁京最繁华最美丽,母子俩便偷偷钻进沈水的船只,一路跌跌碰碰,吃尽了苦头。
&esp;&esp;梁京确实繁华美丽,但这种繁华美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跟乞丐混在一起,学乞丐去抢顺燕子溪流下的花灯,从花灯中抠出一枚枚铜钱。娘亲又做起了旧生意,被打骂、被抢钱,落魄中遇到一个过路的商客。那商客可巧也是琼周人,已经在大瑀定居。他想带走娘亲,却不想要陈霜。
&esp;&esp;陈霜记得带自己去玉丰楼吃东西,用的是陈霜从未见过的银两,圆滚滚一颗,入手凉润。好东西呀,娘亲笑着让他摸银子,陈霜,这是他给我的,多好的东西,对不对?
&esp;&esp;他记得自己换上了新衣裳,脏脸被娘亲洗得一干二净。娘亲打扮得尤为美丽,他们牵着手走在梁京的大街上,街巷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嘌唱,陈霜一句都听不懂。他只记得日头灿烂,秋天的梁京像一个橙金色的仙境,云从天上流过去,风穿过娘亲的珠佩,发出海浪打在礁石上的碎裂之声。他记得娘亲把自己交给一个光脑袋的老头子。他回头喊了一句,心里有些害怕。女人站在光亮的街上,颠了颠手里刚拿到的一两银子,怔怔望他片刻,扭头走进白日灿阳里。
&esp;&esp;再后来的事情,陈霜便有些记不清楚了。太疼了。他的记忆有漫长的一部分被草草涂擦过去,每每要回想,便浑身抽搐发疼。
&esp;&esp;他在黑屋子里熬了几天,头脑昏沉,睁开眼睛就是哭。被打了几次之后,他连哭也不敢。光脑袋的老头子教他如何小解,陈霜面色惨白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哭了又吐,自己变成了异人的怪物。
&esp;&esp;进宫之后又是一段更难熬的日子。他还不太懂大瑀话,听不明白别人的吩咐。像他这样年纪的内侍只有干脏活累活和被打骂的份,被打得狠了,他也有几分海客的硬气,挣起身和别人扭打在一起。但这样只会换来更严厉的责罚。
&esp;&esp;他被关在黑屋子里连续几日不得吃喝。听见外头有人经过,他咬着牙用琼周最脏最恶心的话骂人,反正这偌大皇宫中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骂到中途,有人打开了门。一个眼角耷拉的公公站在外头,扭头问看管他的人:“怎么有个琼周娃娃?”
&esp;&esp;陈霜后来才晓得,那是仁正帝身边最受信任的杨执园。
&esp;&esp;杨执园见他长得机灵,可怜他身在异乡又遭此大劫,便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跟着杨执园之后,陈霜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宫中人知道他是杨公公身边的内侍,自然不敢对他张牙舞爪再行棍棒之刑。
&esp;&esp;他在杨执园身边足足呆了五年,一张嘴练得油滑至极,却偏偏因为太过油滑惹了事端,让惠妃生气。惠妃不处理他,反而跟杨执园要了陈霜。彼时惠妃是仁正帝最疼爱的人,杨执园不敢违逆,惠妃又是当着仁正帝的面开的口,陈霜在地上跪了片刻,便知道大事不妙。
&esp;&esp;他从此跟着惠妃,日子又回到了五年前。羞辱打骂没有一刻停止,他从杨执园身边最受宠的内侍变作惠妃宫中最低等的奴婢,不过是一日之事。宫中平常捧着他、围着他的内侍宫人纷纷远离,看到他被欺辱也只捂嘴跑过,留下低低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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