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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及至宣室殿自然不会仅数步之遥,需经过长而宽阔的驰道。
往常姜偃骑马带剑在这道上飞奔过,诸侯六驾在这道上缓行过,行冠礼时在这道上接受过诸臣的朝贺——没有一次像是现下这样狼狈。
若说一点不怕,那都是假话。
她心底清楚从这个清晨开始,她便要撑着这黎国十六城,二州七十郡的天下。
她只能进,不能退。
地上存留着暴雨过后的积水,与四面锃亮兵刃交相辉映,仿佛以天地兵戈为鉴,处处皆是自己的倒影。
而这本该孤绝的境地中,还映出一只少年的手。
看上去白皙刚劲,实则掌心满是栽种农田生出的老茧。
这双手与姜宣大为不同,身份上更是云泥之别。但此刻它奇异般温暖,驱散了无边寒意。
交握双手的二人各自直向而行,心下却都是惴惴不安。
一个盼望着早些走完这条路,演罢了这场戏,便能结束这场梦魇一般的都城之行,赶紧回乡去;另一个却只想着这路能再长些,给她多点光阴岁月积蓄力量、丰满羽翼,成为一位真正的君王。
只是无论如何所思所愿,再长的道路也总有尽头,待到面前甲兵倏然止步散开,宫内正殿已及目可见。
禾川望着眼前景象,将一声惊呼嚼碎在了喉间。
他面前是四围而合的飞阁楼宇,檐下挂着数不清的飞鸟型制玉壁,秋风吹着大片青色幔帐飘摇而动,那些玉壁便相互碰撞响动不停,声音叮咚悦耳如溪水过石、风穿竹海。
两侧高耸望楼拱卫着大殿,仅门阙处便有十数巨型立柱,檐角斗拱皆是整块白玉雕成,殿前数百阶梯延伸至下首,阶梯之上地面在日光下闪着亮银色的琉璃光泽,比能装下三户津所有村民的滩涂还要大上许多。
而此刻,这样大的地方却只有三面高鼓互成犄角,余下位置尽皆空着,如同大泽之间的一片孤州。
那肃穆而立的孤州,便是只许君王上前祭拜的圣地。
大荒祭的宣室殿不同往日,在殿前玉陛之上架设了三面金边祭鼓。鼙鼓相对置放,正中央则是满布祭文篆字的铜制香炉。祀仪之时,王君登高击三面鼓,祭天、神、君;俯首焚香而拜,乃为敬厚土、抚万民。
甲兵包围止于台阶之下。白玉阶梯两侧群臣班列,为首老臣须发斑白,在风中飘然飞舞,一身干瘦骨架和炯炯双目召示着他在众人之中的地位。
禾川站在姜偃身侧,只僵硬端着姿态。凭借昨夜姜偃的交代,他猜出为首那老者应是掌管黎国内政的长史聂至章,而手持玉笏及祭祀之礼位于他身后的,该是两位辅政别驾与分管治粟、水利、工事、林木等州府的治中。
姜偃停了半刻,抬起有些绯红的眼角环顾四周,接着便以手按剑,举步而上。
她不闪不避也未迟疑,正是要向着祭鼓而去。
身上青衣是黎国国君祭祀所穿,昨夜事变太过突然,礼袍并不是度身定制,看着实在有些宽大,更衬得她这主持典仪的身份不合礼法。
冷风从她晃荡的衣衫灌进来,一丝一缕缠着身体,在这重重礼袍束缚下依然穿透了内腑,霜刀利剑般迫人,正如周遭数百道不敢直视、却透着异心怀疑的目光。
这其中,也有真正的兵器寒芒。
军司马一只手臂横挡在前,另一只手已将腰间佩剑推出鞘小半,清清楚楚是个阻拦的姿势。
禾川默念着姜偃嘱咐,一句也不敢多嘴,更不能在此时此地发问,只直觉眼下这一关并不好过,也难怪对方会有求于自己一个下民。他这样想着,便有心去前头牵制住那军司马,却被姜偃一个眼神止住。
那眼神像极了昨夜在骤雨狂闪中初见的样子,只是里面所有的情绪都敛去了,只剩下锐利的逼视,如同暴露了利爪尖喙的鹰隼。
她转过目光去,凝视着军司马,依旧一语不发。
数百近卫默然无声,后者握着剑的手开始微微抖动,眼睫感到些微辣意。
当他回过神思,发觉那是额上沁出的冷汗悄然而下流入眼中,原本直立着的膝弯也开始莫名发酸,不得不后退半步稳住身形,蹙眉眨了眨眼。
姜偃随着他动作亦向前半步,拇指也已按在剑托之上。
周围人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直到蹡踉一声,军司马归剑还鞘,末了还站也站不稳似的晃了几晃。
“呵。”
年轻的储君这才挪开视线转身而上,只余一句讥嘲。
“我黎国坐拥千万子民,竟有个剑也拔不出来的军司马,也配与我兴师问罪。”
她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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