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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我和柏砚初入基地,进入了不同的部门,在底层分头执行任务,时常一两个月才能见一次。每次见面,柏砚都有新的负伤,我一看到,就会急得哇哇大哭。我恐惧失去他,恐惧死亡从我的身边剥夺他。我以为我早就改掉这个习惯了,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它从未消失,只是被隐藏,藏在了曾经被迫麻木的灵魂中。
“冬冬,”柏砚喊住我,我明白,他想要我冷静下来。他放缓了声音,向我强调,“我很好。”
“我没有打算活太久。”他说。
“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我面无表情地回道。
柏砚的说辞根本安慰到我,我仰起脸,用手捂住眼睛。良久,我放下手,镇定下来,“我会和你一起去问你的康复医生,”我对柏砚说,“到时候看你的问题怎么解决。”
柏砚垂下眼,白发柔柔地顺下,从他的肩膀垂落到胸前,他不说话,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用手肘痛击他的腰,打得他闷哼一声,“听到没?”柏砚这才应声,“好。”
领着柏砚这个小逼崽子回到家,关上门,我就盘问他。他既没和我提前说要来找我,也没任何留下任何暗示。似乎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远远地看我一眼。我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沉默了一下说六天前。我一算,六天前,裴可之还没走。
他也作出解释,“有别人在,我不方便再出现。”
裴可之走了之后呢?我问。
柏砚说他以为我会邀请其他朋友到家里。他说的朋友是指伊芙、白瑞德他们。他们在的话,柏砚的确不适合出现。
我现在明白了,柏砚是见我只有一个人了,才现身的。毕竟那种粗浅的侦查方式,可困不住他。
“所以,你像个变态一样尾随我干嘛?”我问。
“……路过,”柏砚不看我,盯着地面,一本正经地胡说,“路过看一看你。”
“你倒是挺会路过的哈?”我双手环胸,没好气地呛他,“连续路过十几天。”
柏砚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确实很巧。”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柏砚这个逼胡说八道的能力实在过于强大了。
“行了,行了,懒得问你,”我摆摆手,示意此事就此打住,“反正你变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柏砚不说话,埋着头,按照我的指示将白菜均匀地切成方块大小。他面色沉静,目光坚定,一手扶着白菜,一手握着菜刀。咔擦咔擦的声响过后,整筐菜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连白菜梆子都被切好。柏砚现在做这些可谓是得心应手,完全看不出当初笨拙的样子。
就要出门了,我准备今天就腌缸豆和白菜。冬天的寒冷正足,来年开春了正好下稀饭吃。三个老陶缸被我搬出来,擦得锃亮。
掀开盖子,白菜片噗通噗通下缸,一些卤汁飞溅起来,泛着股久酵后的鲜酸味。这是大婶匀给我的老汤汁,拿它泡出来的菜又脆又入味。最后将压缸石搬到盖子上,大功告成。
忙活完泡菜坛子,我抬起脑袋,正要问柏砚中午吃什么菜。却看见他背对着我,站在槐树下的水族箱前。他的目光落到玻璃器皿的左上角,那正是我刻下‘塞尔瑟’的位置。
他认出了这个水族箱,仔细端详了许久。
很长一段时间里,塞尔瑟是我和柏砚之间的禁忌话题。柏砚漠视塞尔瑟的存在,就好像它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样。我则是不想多谈。又有什么好谈的呢?我和这条漂亮的人鱼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我为它痛击我的丈夫,背叛基地发出的命令。
这样的僵局持续到我五十五岁的生日,柏砚发出通讯,在终端的另一头询问我,‘你想要再见它一次吗?’
他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我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它’是指塞尔瑟,‘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信息部捕捉到了人鱼的信号。’柏砚说。
我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更希望和平。’
柏砚接得很快,他继续假设,‘在和平的前提下,你想要再见它一次吗?’
生日蛋糕的蜡烛燃烧着,我盯着火光,出神地想了很久,我不想特意和塞尔瑟见面,也不想在有意的安排下相见。但同时,我也还是期待见到他的,期待在某个瞬间遇见,某个不经意的回眸时刻看见彼此。毋需交谈,毋需重逢,只需要见到彼此都还活得不错,然后就此别过。
这么多年过去,回想年少时怦然心动,我依旧会感到美好,但那些细密的、微小的情感却早已不复存在。塞尔瑟像是一抹倩影,它仍然美好,可不再真切。对我而言,他更接近某种符号,代表着一种圆满的祈愿,承载着我的灰暗时刻。
‘我不知道,’最终,我说,‘我不知道。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上的老式钢笔没有拧紧,一滴墨水顺着笔尖低落,落在本子上,碎得稀烂,我连忙拿纸去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到这块蓝得发黑的痕迹。
柏砚沉默了良久,回答我说,‘我明白了。’
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我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你在我面前哭泣。”柏砚对我说,我刚好走到他的身旁。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
那一次他任由我的子弹穿过他的胸膛,浑身淌血地倒在地上,碧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告诉我说,他将要打穿我的肺叶,这样之后才能为我辩护。我望着他的伤口,和无数次一样哭泣,涕泗横流,咸味的鼻涕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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