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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郁兮垂下眼,心里慌张跳着,福下身应是,他踏雪而来,走得又近了些,问道:“叫什么名字?”
&esp;&esp;郁兮瞥开视线,尽量不去瞧他的龙纹靴头,想了想不知在他面前以何种称谓自居,总不能自称奴才,那样也显得太过卑微了,便微微吁了口气只回答道:“柳郁兮。”
&esp;&esp;闻声周驿笑了起来,“敢问格格,可是出自左思《吴都赋》中的郁兮,这可真真是个好名字?”
&esp;&esp;据说宫中有专门为太监们设立的学堂,看来传闻不假,紫禁城里的太监,肚子酿得有几斤墨水。
&esp;&esp;见她点头默认,恭亲王道:“郁兮睿茂,晔兮菲菲。名字是个好名字,只是北境苦寒,花木易凋,就显得不搭调了,倒是用来形容京城的景色更为贴切。”
&esp;&esp;他语调温凉,不悲不喜,听不出任何感情,郁兮闻言却是周身发噤,冷风灌耳生出声嘶力竭的叫嚣。
&esp;&esp;风雪在她的眉目间穿梭,把她眼神扰得慌乱,雪白的狐裘端罩裹身,把人衬托得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
&esp;&esp;月下看人,她眼底清澈,别有一番人比月光皎洁的意蕴。目光掠过她微微颤动的耳垂,银珠耳坠倚着风打摆,恭亲王敛回视线,未再多言。
&esp;&esp;这番问询的目的不明也不单纯,郁兮不搭声,沉下眼睫,微微欠首表示回应,不留他任何拓展言辞的机会。
&esp;&esp;话头被她撂在了这里,继而失去了进展,这样包含敌意的态度,想想也能理解,胜者往往容易忽视降者一方的不甘,虽然铩羽涸鳞,她心里大抵是不服气的。
&esp;&esp;为弱者不肯示弱,倒有几分真性情。恭亲王提唇,也只是笑笑不响。
&esp;&esp;这样微妙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谈判的关节上,双方不可有太多的沉默,辽东王忙打破沉寂解围说:“外头冷,还请六爷屋里坐,王爷今儿晚上在臣府上歇脚吧?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虽不及王府府邸的环境合意,
&esp;&esp;总比外头那些鸡毛野店强些。”
&esp;&esp;恭亲王没有要同他客气的意思,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便接受了这个提议。擅弄权术之人,一举一动都是有含义的,表盘上指针的位置尚早,就意味着还有话要周旋。
&esp;&esp;柳襄派人去收拾留宿恭亲王的殿所,这边邀请他到王府接客的正殿里絮话。
&esp;&esp;他上了台阶,下摆一漾旋了一周,抬头望着这一五间三进歇山大殿下的梁柱,问到:“辽东王府这座门面,面阔多少?进深多少?”
&esp;&esp;是问殿身的长和宽,柳襄迟疑了下,略略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回王爷,如果臣没记错的话,面阔应该是九十尺,进深七十尺左右。”
&esp;&esp;恭亲王听了,绣龙鳞的皮靴在正门两侧的廊柱间打了个来回,以步为尺大约裁量了下,指尖在柱身上舐下斑驳一片红,然后掸了下去,“能把自家宅院长短竖直掌握清楚的人,脑子一定不会犯糊涂,不像有的藩王,比方说尚书平,平南王的王府十三檩七踩斗科,十一间六进,正面合间斗拱攒档之间的距离十步有余,总面阔一百八十尺,总进深一百零五尺,就是撒欢跑辆马车也绰绰有余。这还是挑了一间小的说,都赶上北京城先农坛太岁殿的规制了。雕梁彩画也都仿照宫制样式涂抹得崭新,还真把自己活成了万岁。”
&esp;&esp;他说着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就冲这点,平南王也该杀,你说呢?”
&esp;&esp;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紧不慢的音律,洋洋洒洒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恭亲王北上是来摘取辽东王府百年荣耀的,仇恨倒不至于,反感却是在情理之中。
&esp;&esp;郁兮望着他被寒风吹起的下摆,重裘的颜色如泼墨,点画出一笔波磔。
&esp;&esp;她失落的垂下了眼睛,觉得可惜,世间所有的人都好像在为名利角逐,决斗相杀,这样年轻的一张脸为什么不是温情和善的颜色。
&esp;&esp;她的阿玛早已骇得满头大汗,风雪浇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回王爷,当初建府时,臣是严格按照工部缮营司下发的《营造法式》执行动工的,万万不敢有违,还请王爷明鉴。”
&esp;&esp;恭亲王眉间朗然,“您老不必紧张,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你这府上是正经八百的官式建筑,同他们那些逾越的房屋不一样,你何必自己吓唬自己。”
&esp;&esp;明明是他在恐吓,到头来却把责任推卸给威胁的对象,还真是巧言令色。郁兮拢了端罩悄悄从他这场一枝独秀的演说中抽出身来。
&esp;&esp;偏殿剔红嵌宝石围屏的缝隙中漏进正殿中的光火,郁兮双手拓在屏扇上,隔着一线天看着她阿玛跟恭亲王隔着茶桌坐下身来,那位王爷身在靠近她的这边,一抬胳膊,臂膀上的云龙绣仿佛就能够到她的眉间。
&esp;&esp;隔着一道屏障,两人的声口听上去愈发低沉,开局不过是客套的寒暄,以茶作为话题,这茶如何?这茶不错。然后就是各怀心思的缄默。
&esp;&esp;方才在大殿前,这位王爷慷慨陈词,目下却是惜字如金,喉间只仅余茶水流淌,把话头留给了对方开启。
&esp;&esp;柳襄声色年老,字字透着艰难,“王爷可有什么事情要同臣商议,但说无妨。”
&esp;&esp;恭亲王的茶盅落在了桌上,他的嗓音在那盏茶汽悠悠旋转上升的浸润中显得格外清透,“皇上的病,不知您老可曾听闻?”
&esp;&esp;柳襄凛然一惊,否认道:“臣未曾听说,请问王爷,圣躬有何不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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