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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雨夜。
月有微光,还未死,罩一层朦朦胧胧的黄色薄纱,黯淡不详,如妓子的遮羞布。
车子开不进煤渣胡同,夏一杰别无他法,便只好在路边先行停了下来,于是,那车座便从一震变作一沉,仿佛落水,一下子失重停摆,小金铃毫无防备,便又是一阵措手不及的干呕。
——那声音尤其的大。
她的手帕早在方才便丢在街上了,这会儿,倘若她再吐酸水,便当真是连个捂嘴的东西都没有了。
一时之间,夏一杰虽然有些看不过眼,可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手帕。
他分明是有的,就揣在心口的襟袋里,是很旧很旧的一条,简直洗得褪色,甚至都被洗薄。
旁人都说、就连他母亲也说,那手帕早该丢了,那么旧,或人或物,都是相看两厌的模样。
偏偏,他却根本不听说,无论谁说都不管用,那手帕旧是旧了点儿,却又不是不干净、又不是不好,毕竟那是萧子窈少年时候丢给他的帕子——是随手一丢,他根本说不清。
原是曾经那日,春日负暄,萧子窈与他共赴马场赌彩,随手捏一条粉绸锦帕,她赌的马跑输了,便负气一般的撒手丢了帕子,他于是偷偷的捡起来、藏好,从此藏到心里去。
他始终贴身带着那手帕,不忍换新,如此,那既是他珍重至此的物什,自然也就不会愿意借给小金铃去了。
所以,他宁可脱下军装借她一用。
“拿去吧,别吐在车上。”
他说,“如果实在忍不住,你可以吐在我的衣服上,也可以用我的衣服擦嘴。但是,请不要吐在车上。”
小金铃冷冷盯他一眼。
“呵,看来比起洗车,军服浆洗起来应当不算太难,你倒是大方。”
他无动于衷,漠然颔首:“举手之劳。”
然后,车里便只剩下小金铃痛苦异常的作呕声了,夏一杰没说话,也没看她,只看雨瀑激荡,同雨刷博弈,在玻璃上长出一张又一张的新脸。
小金铃于是道:“这场雨不是阵雨,会下很久的。你有没有伞,我要回去。”
她说话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谁知,她方才话毕,夏一杰却无头无尾的忽然反问她一句:“你屋子里有没有伞?”
她直觉有些匪夷所思。
“夏一杰,我看你是真的有病。”
她眉心紧锁,是真真切切的瞧不起他,“屋子里面当然有伞,但我现在不在屋里,我甚至没法回去,你让我去哪儿给你找伞。”
说罢,她便搜视一圈四下,车子黑色的内饰十分掩人耳目,无论放了些什么都不容易看清——她独独看清了夏一杰的眼睛,惊慌失措的,仿佛大难临头。
小金铃一下子就懂了。
——夏一杰他,肯定有伞。
而且,那一定是萧子窈的伞。
她没由来得觉得可笑,好像当年学琵琶,白蛇传里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遇、赠伞定情的那一出——彼时,青蛇施法降雨,许仙不舍白蛇所赠之伞淋了雨,索性便自己一路冒雨跑回了宝芝堂,等回去一看,人是湿透的、雨伞却是一滴雨水也没沾到的。
多可笑,旁人只道许仙是情深,同情他、可怜他,可他明摆着就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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