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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有四季四时的变化。
春则枕松风碧涛,半月而眠,夏日负暄,自然花海漫天,然后就到了秋,逶迤一地的乱时明月——最后便是眼下了,光秃秃的一只只树手,仿佛是在接着落雪,偏那落雪不比眼泪好接,所以扑簌簌的落下枝头。
沈要分不清那棵花树究竟是死是活。
怎么能够分清呢,春来之前,那棵树也许都会是死的。
那感觉他尤其熟悉,无论是看自己,亦或是看萧子窈,他都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又是一年冬。
过去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在犬园里不敢睡,怕一觉不醒,于是总也半梦半醒,冬夜尤甚,像分不清树的死活那样分不清睡梦里自己的死活,所以他偶尔会爬起来,然后偷偷躲到檐下去看雪——大通铺的动静分明,一旦他起了身,那所有人便都会警醒的睁开眼睛,盯住他,像盯住一只猎物。
他总是独来独往。
有人曾经打过他的主意。
犬园里的狗不会互相谦让,反正尽是些野狗罢了,要那些人的繁文缛节做什么——有过父母的嘲笑没有父母的,吃过烙饼的嘲笑只吃过馒头的,训犬人一日只喂一次食儿,干粮总比人数少一份,谁抢得到,谁活。
那人只管说道:“喂,待会儿等那哑巴回屋,我们就把门窗都拿家具顶住,锁死,让他在外面活生生冻一晚上、冻死!这样等明日一早,咱们就能多吃一份饭了!”
有人连声附和道:“对!让他成天装哑巴,装得像个人,人模狗样的,还看什么月亮看什么树,凭什么鞭子我们挨,饭都给他吃!”
弄死一条狗多轻易。
犬园里没人杀人。
如此,不过半刻钟不到,大约所有猎犬便都达成了一致,杀一条狗,多分一口粮,这没什么不好的。
沈要无知无觉。
是时,他正穿着几件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旧袄子,长得过长的手脚从衣袖里多出来一节,便用破布扎着防寒,哪怕不够暖和,却也聊胜于无。
他揉了揉眼睛,便瞧见那冬夜月里的花树雪满枝头,一副将死未死的样子,说不上来的揪心。
他那时尚且不懂,到底是该担心自己多一些,还是应该担心那棵树多一些,又或是担心春日几时,他与树是否都能盼得到。
于是,这般想着,他便打算转身回屋了。
然,只此一瞬,他不过一推那破木板,便发觉门后抵死,原来是有人想要他死。
可他却默不作声的又推门一下。
“别他妈推了!今天你进不来这屋了!”
屋里的人顿时嚣张起来,“臭哑巴,你弄死了园子里那么多人,还吃过人,你真恶心!你是不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我们弄死?等你明早冻硬了,我们就把你的衣服剥下来穿,这叫一报还一报!”
沈要无动于衷。
他最不喜欢冬天,又冷、又饿、又困。
他于是往园子里默默的转了两圈,水井上了冻,边上的水桶便冻成了一桶冰,很重,可以砸死一个人,他顺手便拎起来,然后就往那破屋的木窗棱上砸去。
哗啦!
破屋连窗子也破,纸糊似的,应声而碎。
里头的人叫嚷着。
“我操你妈的,你以为从窗子就能爬进来?快用板凳把窗子挡住——那人死就死了,谁没见过死人?他沈要又不是第一回这样干了,更没良心的事情谁没少干,都快给老子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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