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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纬还想再说些缓和的话,却被隋恕打断了。他总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并不需要道歉、同情与关怀。
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都是他在倾诉、抱怨、输出看法与观点,而隋恕很少谈自己的事情。有时他会偷偷将自己和邵文津比较,沮丧地觉得隋恕和邵文津家世更相仿、共同保有相似的回忆,或许更容易成为真正的朋友。
不过这样的念头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因为隋恕关心他在想什么,也愿意听他说话。
两个人看着簌簌的大雪,聊了一会儿Q0113数据的问题。庄纬的余光无意间瞥到桌角的一捆报纸,是这些天的官媒时刊。
隋恕有整理报刊的习惯,每天的刊物全部订两份,一份分门别类地收入文件夹中,一份专门用于裁切。在他的书房中,有厚厚的十几本裁贴本。
庄纬疑心他的这个特质是源自于他的外祖父,因为许多50后的笔杆子普遍都有这样的习惯。
在那个没有搜索引擎的年代里,短时间内出一篇妙语如珠、满堂喝彩的好材料,是来不及蹲图书馆的。有时候为了一句贴切的典故,一群人冥思苦想,苦苦寻不得最恰当的锦囊佳句。一本随看随切的裁贴本往往成了日常必备。
隋恕注意到庄纬的目光,便把文件夹递给了他。庄纬翻了几页,不由地笑起来:“一三五大赞普世价值观,二四六反对异质化思潮,看来南巡也可以让主流的声音精神分裂。”
庄纬放下报纸,问:“国际怎么看呢?”他想,每个人都不会否认历史的正确方向,但不代表每个人都会按照这样的方向做,两把号子各自吹像极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隋恕的身体倚在靠背上,壁炉的火光跳在扶手畔。他回答说:“影帝。”
庄纬的眉头跳了跳,“可是他马上就要退了……”
庄纬想,他是可以闭上嘴巴,安安稳稳地活着退休的。不过他也听说了,有的人在小会上嘲笑,在即将退休的时候高唱普世价值,为何不在刚上任时便大刀阔斧地改革?假使你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觉悟,何不也让我等也再过十年再觉悟?
庄纬想起了白新波,还有死因不明的韩先生,他倾身,低低地说:“他会死的……”
悄无声息的雪像丧葬的纸花,落在夜色中的山岭时,也变成了同样的寂黑。
隋恕掀起眼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珠和夜色一样,泛着雪渍渍的磷光。
庄纬的喉咙烧灼起来,胃腔的黏膜如同滚上了强酸,一圈一圈地鼓胀着酸水。他见过尸体现场,恶心的腐肉,不知道这些大人物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同样的萎缩、令人作呕,他看向窗外,啊……韩先生最终还是没有看到这场冬雪。
“他是怎么死的?”
隋恕的下颌微低着,眼睫扫下一圈阴影:“具体还没有消息。”
庄纬端详他的神色不似作伪,估计他和自己一样始料未及。韩居正虽然贪财好色,可做事左右逢源,不至于到被人弄死的地步。且司海齐举棋不定了大半个月才决定妥协启用亲俄派的万志伟,若是真想弄死韩居正,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如今他突然死了,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和美方的关系彻底恶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第二,他之前倒查外援二十年的事情,真的查出事了。
庄纬握紧了玻璃杯,光洁的外壁在掌心留下冰凉而湿滑的触感,很像手握一条蛇。
白新波是司海齐的学生,而韩居正与他私交不错。一个看上去性格平淡、碌碌无奇甚至有几分木然的人,在关键时刻却出手快、下手狠,这让庄纬的心底生出阴渗的凉意。
死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他最终……也会死的。
在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后,庄纬像审视一个陌生人一样审视着自己的想法,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他立马挪动眼珠,望向隋恕。
摆弄着名片的男人正想着今天和路国昌的谈话,对方提供给他了几位医药公司代表的私人名片。这几人的共同特点就是高知、尖锐、老团派、边缘太子党。
这一个细小的瞬间里,庄纬突然就理解了隋恕为什么在大多数突如其来的消息里都表现得极为漠然、麻木。
他品尝着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受到莫大的无奈与悲怆。
﹉
翌日,邵文津是在跑银行的中途听到基因治疗数据库的消息的。
HOG上次放出的重磅信息点燃了民众对基因修改的热情与恐惧,在这个敏感的风口,几家医药公司联合宣布针对白血病、淋巴瘤等恶性病的20种细胞疗法和多达30种基因疗法将公布于世的消息立马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更有意思的是,这些基因治疗与基因药有望纳入免费医疗的范畴。
邵文津立马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Q0113有一具数据完美的强大肌体,将Q0113的部分数据公开给医药公司的实验室,无异于在一场考试中将正确答案给他们,一切推导过程都可以依照答案进行修改。
邵文津想到这些成果本来也应该为他带来投资利润,直接在银行门口气笑了。
呵出的白气在空中久久难以散去。
他听到过路的人激烈地讨论着基因疗法的安全性,有超级针事件在先,大部分民众对这种新疗法持有怀疑和否定的态度。邵文津知道,这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罕见病的患者。
对于病入膏肓的人来讲,不要说基因疗法,就是小鬼也有很多人虔诚地请回家。
邵文津凝视着雾蒙蒙的天空,猜测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他们或许会从特殊病的基因疗法转向人体免疫的基因修改,因为隋正勋正在南方鼓吹一些全民免费医疗的价值观,而这样的改革是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的。如果他们能够通过技术撬动全民免费医疗的阀门,或许会继续撬动民生的其他两座大山。
邵文津在路边反复踱步,最后拨响了隋恕的号码。电话接的很快,接起来后,对面却没有立马说话。
邵文津的坏脾气上来,笑嘻嘻地挖苦道:“是我啊,怎么,以为是简韶给你来电话啦?”
电话里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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