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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那个字据最后也没有找到,他身上带的是一个复印件。”
&esp;&esp;老冯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esp;&esp;“我想,他是没有遗憾了。”
&esp;&esp;崔影太了解老冯了,见他这副模样,便问:“这里面还有内情?”
&esp;&esp;“我后来又细问了王海波,那天晚上他和李善斌通电话,李善斌让他把手机号告诉我们,更像是临时起意。”
&esp;&esp;“他不是要借你们来报仇吗?还是说他原来有其他的报仇办法?”
&esp;&esp;“报仇呵。”老冯眯起了眼睛,再次慢慢地摇了摇头。
&esp;&esp;“很多次,我琢磨李善斌这个人。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这是一个好人。做一个好人,说起来简单,其实不容易,你得有善念。你说他爱时灵仪吗,当年肯定是爱的,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再重逢的时候,把她领回家去,还是因为爱吗?特别是,他把李立当成自己的孩子在养啊,这是善。他最后没有把时灵仪赶回街上,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是因为不忍心吧,这也是善。有强烈的爱,才会有强烈的恨,但是善呢,善叫他解脱一个人,善还会叫他去复仇吗?我想来想去,觉得心里这个扣子,扣不上。”
&esp;&esp;“可不为了报仇,他是为了什么?”
&esp;&esp;“是啊,他为了什么?当时有同事提出疑问,说以李善斌这样的性格,警察既然找到了他,他不该逃跑的。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为了报仇。我问自己,如果我是李善斌呢?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想成他,我杀了人,我跑不掉的,这种情况下,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放不下的是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我非做不可,在做完之前绝对绝对不能被警察抓到的呢?然后我就明白了。”
&esp;&esp;老冯说着的时候,眼眶微微湿润起来。
&esp;&esp;“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太小了,家里除了债什么都没有,以后他们怎么办啊。我一个父亲,就这么扔下他们走了吗?我一定一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的!”
&esp;&esp;崔影张大了嘴,她似乎知道老冯在说什么,又没完全想清楚,然而她心底里最柔软的一处,被猛地锤了一下。
&esp;&esp;“孙洋交待说,李善斌从他家里拿走了现金三十多万,外加两公斤的金条。比起一千万,这只是个很小的数字,孙洋当时让李善斌拿了,是想着隔天连本带利收回来。孙洋这种人,如果自己豁出去要干这么一票,区区几十万当然满足不了,以己度人,他觉得李善斌的胃口也一定很大,要一千万不奇怪。可他不知道,对李善斌来说,这几十万已经足够多了。这个钱和金条包括字据,李善斌没有带在身上,也不在酒店房间里,我们到最后都没有找到。”
&esp;&esp;“你的意思是……”
&esp;&esp;“我也不知道。”
&esp;&esp;老冯这样说着,却想起了追悼会上满堂的玫瑰花。
&esp;&esp;他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见到如此多的玫瑰,一千朵,两千朵,还是三千朵?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其间蕴藏的炽烈情感,那是在凋零前一瞬间的灿烂盛放,那是燃尽一切的光芒万丈,那是孩子对于父亲的,也是父亲对于孩子的。要是便宜的绢花,那种人造之物不论染上怎样的红色,都无法寄托这般心意吧。所以,如果能够拿得出这样一笔给真花的钱,也的确是值得的花销呀。
&esp;&esp;分别的时候,夜色已降临。
&esp;&esp;冯小瑶抱着大熊对老冯说:“爸爸,我喜欢它呢,它好软。”
&esp;&esp;老冯止不住地笑。
&esp;&esp;“而且,”她摸摸还没完全干的熊脑袋,“它现在有我的味道了呢。”
&esp;&esp;大概是这辈子的头一次,老冯脑中忽有灵光闪过。
&esp;&esp;他想起了葬礼的时候,仪式进行到最后,主持者对家属说,如果有什么物品要一起烧掉,现在可以放进棺木了。李怡诺便取出一把剪刀,当场把长发剪下一截,双手捧着,轻轻置于爸爸的耳畔。
&esp;&esp;更早些,在深圳,他向李怡诺移交李善斌的遗物。其中有件很奇怪的东西——一瓶几乎没用过的洗发香波。那个时候,李怡诺还没明白。她说,只有自己才会奢侈地用潘婷洗头,包括爸爸在内的全家其他人,从来用的都是更便宜的蜂花牌。
&esp;&esp;李怡诺是什么时候明白的呢,那一刻,她在手上挤出洗发液,伸到鼻前深深地吸一口气……她嗅到的,反而是爸爸的气息吧。
&esp;&esp;目送中,母女渐渐走远。冯小瑶抱着熊走在妈妈身边,大熊的两只爪子搭在她肩上,脑袋更高出一大截来。黑黢黢的光影间,倒像是肩膀上坐了一个孩子。
&esp;&esp;感谢我的太太赵若虹在本书写作中提供的帮助。
&esp;&esp;小记
&esp;&esp;正如开篇所说,这个案子有一个真实的原型。
&esp;&esp;告诉我这个案子的朋友万安兄已经在警界二十年。有什么对你来说非常特殊的案子吗,那天我问他。他想了一会儿,开始说这个故事。
&esp;&esp;这是他所知仅有的一宗不是因为恶而杀人的案件。
&esp;&esp;如果李善斌可以狠下心,把前妻重新推回大街上做拾荒者,那么他就不会成为凶手了。一个人无法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却令得身畔人来执刀。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了最终选择,深切的爱又或是纯粹的善?万安兄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总之应该是一种正面的东西吧,然后,结出悲凉的果。
&esp;&esp;在写作时,我不得不去揣摩李善斌分尸时的心情。为了不暴露,为了保留亲自抚养孩子的一线希望,他不得不如此处理尸体。那该多么痛苦呀。我尽我所能地想象了,写那段时我屡次停下来深呼吸,血液涌上脑袋,往双眼和鼻腔里挤,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咧着嘴呈现出不知所谓的奇怪表情……可是,我有体会到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吗?
&esp;&esp;此外,真实案件中,反倒有一些过于巧合的事情,我在小说中改掉了,因为会让人觉得“不真实”。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
&esp;&esp;感谢万安兄,提供了如此珍贵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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