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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雪满鄄都
&esp;&esp;申屠锐随便拉了张木凳,坐在皇帐前出神,他已洗去满身血腥,头发半干没有梳髻,随便拢在背后,心不在焉地慢慢喝茶,有些疲惫过头的淡淡兴奋。谁路过看他一眼,都忍不住低头窃笑,这殷切等人的架势出现在他身上,总有那么点儿出人意料的好笑。
&esp;&esp;攻陷了太兴府,申屠锐并没有急着进城,心里突然冒出来很复杂的情绪,他自己也没想到。时隔数十年,终于又可以踏进这座城池,并且以主人的姿态,这里的况味,就连他也有些消受不起,可是能安抚他的那个人还没回来。
&esp;&esp;太兴府,北漠皇城,对于他来说,有着太多的意义和情感,他希望能携着她的手,一起回去那座他出生、成长、被迫离开的宫阙。
&esp;&esp;日已西垂,橙黄色的夕阳洒照在整座营寨,得胜后的傍晚,兵士们大声说笑,三三两两整理甲胄武器,把战马都卸了鞍,放出去随意吃草。炊烟从营寨各处缕缕升起,格外适合秋意渐深的草原黄昏,凄清中添了温暖安详。
&esp;&esp;申屠锐站起来,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来人!备马!”太晚了,就算从北济山走着回来,也该到了。
&esp;&esp;孙世祥笑嘻嘻地从不远处跑过来,明知故问道:“是要去北济山吗?”
&esp;&esp;申屠锐瞪他一眼,知道还问,孙大人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孙世祥跟随他多年,这一眼瞧过来,就知道皇帝陛下现在心情不是太明媚。他赶紧一缩脖,掉头亲自去给陛下牵马,但也不是很担心,一会儿见了浮朱姑娘,什么大不了的火气还能存着呢?
&esp;&esp;负责马匹的厩长很尽心,亲自在营后的草场上放马,手里还刷着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驹,看见孙世祥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问是不是要用马。
&esp;&esp;孙世祥看着他正刷洗的那匹马,眉头渐渐皱拢起来,“这不是长公主的马吗?”
&esp;&esp;厩长点头,“才送回来。”
&esp;&esp;孙世祥隐隐觉得不对,吩咐他备马,自己却飞奔着回禀申屠锐。
&esp;&esp;申屠锐带着人冲到斓橙帐篷的时候,她正在镜子前梳头,显然小睡才醒。申屠锐语气不善,喝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丹阳呢?”
&esp;&esp;斓橙做了个惊讶又不屑的表情,“看你们攻进太兴府我就回来了,她说要多看一会儿,我就依她了。”说着瞟了申屠锐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躲着我,明显不想和我同行,我何苦讨这个厌。”
&esp;&esp;申屠锐脸色变得更加青苍,转身拂袖而去。斓橙等他走远,把手里的梳子狠狠地拍在镜台上,“出去!”她厉喝,宫女太监们都垂着头退了出去,帐里再无他人,斓橙才对着镜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esp;&esp;她早有准备,入夜后孙世祥气急败坏地来找她时,她故意发了脾气,把宵夜的粥连盅砸在地上,“我哪知道萧斓丹去了什么地方?她让我先走,我就先走了!我的随侍们都看见了,听见了,他们都是人证!”孙世祥也没客气,虎着脸挥手叫来一队兵士,把她帐中的下人全数抓去,一时间满耳哭爹喊娘。
&esp;&esp;斓橙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营帐里,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替她放下帐帘,她冷得浑身发抖。就这样把她的下人们抓去拷问?看来她还是有些高估自己在申屠锐心里的分量了,他真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给她留,好歹她也是他妹妹,大晏的长公主,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把人都拖走了。
&esp;&esp;过了一会儿,营寨里响起紧急号角,一声连着一声,兵士们纷纷集结,斓橙听见帐外有人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斓橙走出帐门,整个营寨灯火通明,把夜空都照亮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列队的,上马的,已飞骑奔入夜色的……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已近午夜,寒风刺骨,空中飘落星星点点的雪花,满营火堆火把,雪似乎无法靠近,只有几片飘在斓橙脸上,她默默走回帐中,亲自放下帘子,却仍旧挡不住充斥周围的紧张和寒冷。她哆嗦着抱起双肩,抵不住脆弱和恐惧,这个所有人都不能安睡的夜晚,还很长很长……
&esp;&esp;帐中的蜡烛次第燃尽,斓橙呆滞地坐在床边,没有去添加,也不需要添加,帐外的火光还是那样炽烈耀眼,透过帐毡都能把帐篷里照亮。接近黎明,最寒冷的时刻,斓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去,雪还在稀稀疏疏地飘着,地上一片泥泞,远处的北济山被火把从山脚填满到山顶,整座山都像正在燃烧……仿佛她的心情。她知道,申屠锐的心里也同样煎熬,虽然因为同一个人,他是因为焦急,而她……是因为恐惧。事情的严重超过她的想象,她已经对结局不敢多做假设,可以确定的是,对她来说绝对没什么可侥幸的了。
&esp;&esp;天大亮的时候,斓橙再也坐不住,骑马赶去申屠锐所在的地方,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马上,一整晚积聚在头发上的霜气还没有散,像花白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的脸色憔悴,青白沧桑,眼睛毫无神采,眉头却轻轻蹙着,像在沉思。
&esp;&esp;北济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搜寻了一整夜,军队已散开搜索方圆五里的周边地域,却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孙世祥骑马回来通报进展时,看见斓橙并未下马,很勉强地点头问了声安。申屠锐这才发现她来了,却连看都没再多看她一眼,只用眼神殷殷询问孙世祥。孙世祥焦急而又生硬地安慰道:“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不然……”他不敢说出来。
&esp;&esp;不然早就该发现尸体了,斓橙在心里把他的话补完,她心情混乱地又看了申屠锐一眼,发现他竟然在看她,还是那样愣愣的,没什么情绪。
&esp;&esp;“不管找不找得到她,”他叹了口气,“我是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esp;&esp;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差点让斓橙从马上摔跌下去,他竟然对她说这样的话?
&esp;&esp;苏易明飞驰而来,他明明看见斓橙却像没看见,只向申屠锐丢了个眼色,“前面树林里发现一具尸首!”
&esp;&esp;申屠锐脸色更加难看,问也不问,策马跟着苏易明赶过去,斓橙双眉一扬,已经都成这样了,她就是要看看申屠锐肝肠寸断的样子!就是要看他怎么面对斓丹的死亡!
&esp;&esp;尸首是个精壮的男人,刚被杀不久,因为埋尸的土很新,在大批人马的搜索下就被发现了。申屠锐苏易明都没说什么,斓橙看见尸体,脸色更加不好了。
&esp;&esp;孙世祥带过一个采药的中年人,有些兴奋地鼓励他向申屠锐解说,中年人看见人多有些畏缩,可见申屠锐确实焦急,便大着胆子道:“这人要找不到了,八成是失脚掉进八陇沟,昨天下雪,地上湿滑,沟里又涨水,这要掉下去,可能就冲到东面的山坳子湖了。”
&esp;&esp;申屠锐又燃起希望,也顾不得道谢,扭转马头向东而去。
&esp;&esp;苏易明和孙世祥紧跟着他,把后面的马队甩开一些距离。天还那么阴沉,雪仍在下,这个天气,掉进水里冲到下游,生存的可能小到他们也不敢想,更不敢说。
&esp;&esp;远远看见小湖所在的山坳,申屠锐竟然慢慢地减了速度,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想到了,真要面对那个结果时,他真的害怕了。上次斓丹逃跑,他更多的是伤心失望,这次……面临的是死亡,任何力量都无法挽回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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