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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婴姿道:“说实话,我那篇制艺比你的如何?”张原道:“我也很难写得更好。”王婴姿笑得眉开眼大,说道:“这篇我的确花了很多心思,我与你说,万一府试时是这个题目,你就照抄如何?”张原道:“果断照抄。”王婴姿大喜,说道:“府试与县试一样,也是考两题,那我再拟一题,猜对的题话你也照抄吧。”张原笑道:“两题都猜对,那要多大的好运,这不行,好运不能用尽,另一题我自作。”王婴姿笑道:“你还真以为这题就猜中了啊,我也就说着玩玩的。”剥下竹笋的一片壳丢进水里,看那笋壳漂去,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介子师兄一道去参加科考,唉,身为男子是多么有趣啊。”说这话时,眼睛在张原身上到处瞄着,似乎在看张原身上到底哪里与她不一样?张原微笑道:“其实做男子也不是很有趣,各有各的烦恼。”心想贾宝玉还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呢。王婴姿道:“男子可以科考,可以交友,不就很有趣吗,女子却只能守在闺中。”说话间,小舟在翠竹掩映的小溪中溯行半里之遥,泊在右岸一平坦处,张原先跳上岸,王婴姿上岸时他还伸手让王婴姿借劲,把那船娘看得目瞪口呆。这片竹林约有数十亩,生长在一片平缓的斜坡上,斜坡往上往下都是悬崖峭壁,果真是只有从小溪才能到这里。走进竹林,翠色欲流,听着竹梢“沙沙”轻响,仰头看,春日的阳光纷纷洒洒,竹林间到处是跳跃的明亮光斑,光斑也在王婴姿身上跳跃,让这个扮作少年书生的王二小姐显得活泼异常。张原道:“这片竹林茂密,若是天色晦暗就会显得阴森森,正是要这阳光灿烂的日子才好。”一边说一边往竹林深处走去,却听到身后“扑嗒”一声,王婴姿跌倒了,赶紧回身去扶——王婴姿站起身,却突然抱着一株修竹哭了起来,泪如雨下。那船娘慌忙赶来,为王婴姿拂拭长衫后摆沾着的泥屑草茎,一边连声问:“二小姐哪里摔痛了?擦伤了吗?”王婴姿用手拍打着粗大的竹节道:“我要参加科考,我要参加科考——”船娘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二小姐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个她无能为力,看着张原道:“张公子——”意思是让张原劝劝婴姿小姐。张原并没觉得王婴姿这样子幼稚可笑,王婴姿十六岁,制艺高超,身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想想当然会很难受,王婴姿本是性情中人,这时触景生情,突然发泄内心的郁闷也很正常,谁说歌哭啸傲只是男子的权利?张原默不作声,弯着腰在地上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冒出地表的笋尖,直起身来道:“师妹,是这根竹笋绊倒的你,我们把它挖出来,回去吃了报仇雪恨。”让船娘去把船上的短锄取来。王婴姿“嗤”的一笑,用绢帕拭干眼泪,说道:“介子师兄莫要笑话我。”张原道:“怎么会,我也觉得挺可惜的——”王婴姿便道:“那师兄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参加科考,师兄总是很有办法的。”张原赶忙摇头道:“这个我真是爱莫能助,师妹想必也知道,那考棚龙门验身很是严格。”王婴姿面色微红,说道:“贿赂一下那些胥吏,如何?”张原道:“这不行,王老师也决不许的。”王婴姿双肩一塌,黯然道:“我也知道不行,只是不死心,以为你会有好法子呢。”张原道:“师妹制艺与我水平相当,我若能通过府试、道试,师妹也能,我是生员,师妹就是女生员。”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王婴姿瞪大眼睛笑道:“师兄中了举,那我就是女举人,师兄中了进士,那我就是女进士。”这师兄妹二人相视大笑。船娘取来短锄,张原执锄细心将那根笋完整地挖了出来,船娘赞道:“张公子挖得好,方才二小姐挖断了好几根。”王婴姿道:“这笋就劳师兄带回家去煮了吃掉,为我报仇。”张原道:“就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若是难吃,这报仇也痛苦。”王婴姿笑,船娘道:“张公子,这里的笋极鲜美,像花藕一般嫩,像甘蔗一般甜,张公子回去煮食就知道了。”又问王婴姿:“二小姐是不是该回去了?等下老爷会找的。”王婴姿“嗯”了一声,望着张原道:“师兄比我爹爹还诙谐善谑,每次看到师兄,总让人心情愉悦。”王婴姿说这话时毫无扭捏之态。莲花原属似花人小舟顺流而下,在临溪木阁处靠岸,王婴姿上了岸,对张原道:“这笋等下让人送到师兄家去。”抬头一看,木阁上有人凭栏下望,便不再多说话,朝张原拱拱手,上了栈道往别处去了。张原也看到阁上的大兄张岱了,快步上到木阁,问:“大兄何时来的?”张岱笑道:“介子,我可等你半日了,方才在那边堂阁上品到了西湖龙井茶,而且是西湖龙井中最上品的‘莲心茶’,应该就是你送给谑庵先生的吧,果然妙极,杭州织造太监实在是享受。”张原道:“族叔祖那里也送了一斤,我自己是一两也没留。”张岱道:“那我要常去大父那里讨茶喝。”话锋一转,指着栈道那端王婴姿的背影问:“这人是谁?”张原道:“是谑庵先生的子侄。”张岱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是吗,可我怎么看着像是女子?”张原镇定自若道:“男子女相的不少,王可餐就很像女人。”张岱探究地打量着张原,笑道:“非也,王可餐是男子,这我知道,但这位——”抬眼再看时,王婴姿已经不见了。张岱遥指王婴姿消失处:“但这位显然是女子,因为她是裹足的,王可餐再怎么像女子,却未裹足。”张原诧异了,方才王婴姿上下船他也注意了一下王婴姿的双足,王婴姿穿的是儒生常见的那种双脸羊皮鞋,脚可不小,应该是未缠足的啊,何以大兄断定王婴姿是缠足的?张岱见张原有些疑惑的样子,得意道:“介子弟这方面就不如我了吧,我也没看到她的足,只看她那袅娜的步态,就知道她是缠足的,而且缠的是扬州小脚,扬州小脚纤直细长,拇趾未拗折,这个有讲究,并不是所有女子都适合缠扬州小脚的,要那种天生脚短而宽的才行,以竹片扶夹,限制其宽,这样裹出来的脚纤直细长,筋骨也未大损,把玩起来——”张岱住口不言,他不知方才这儒衫女郎是何人,不敢亵语。张原摇了摇头,心想:“王老师也未能免俗啊,婴姿师妹竟也缠足了,我还以为婴姿师妹也和澹然一样未缠足呢,婴姿师妹幼时缠足时想必会大哭,王老师于心何忍。”又想:“也许是王师母逼着婴姿师妹缠的,前日婴姿师妹出来见我,就被王师母拽回去了,王师母比较严厉。”想着先前在竹林中王婴姿拍着竹子哭说要参加科考,不禁甚为怜惜——张岱见张原出神的样子,嘿然道:“介子你可不是糊涂人,就算没注意她的小脚,也能看出她是不是女子,说,她是谁,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就问那船娘。”张原无奈道:“不瞒大兄,她是谑庵先生之女,喜欢扮书生——”“果然是她!”张岱一拍大腿,那兴奋的样子让张原愕然,只听大兄张岱又道:“这是谑庵先生的次女是吧,有意许配与你为妻的那位王二小姐?”张原吃了一惊,这时难装淡定,忙问:“大兄从哪里听来的?”这事他只向母亲和族叔祖张汝霖说起过,而且也是有意避开婢仆耳目的。张岱笑道:“我也不瞒你,我是听侍候大父的茶僮说的,想必你向大父禀报此事时被茶僮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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