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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又赏赐新罗贡品命同欢去领赏。同欢临行前叮嘱栖凤宫在升平身边服侍的宫人小心听候吩咐,升平见她如此小心谨慎淡淡笑了:“也不必这么谨慎小心,你尽快归来就是。”同欢不敢说出心中忧虑,只好随意回答:“奴婢实在不放心她们粗手笨脚的,元妃娘娘不要笑奴婢多事。”升平闭合双眼颌首,同欢只能带着一队宫人匆忙离去。贡品从两仪殿领回,同欢携几个宫人回栖凤宫时路过宫墙拐角,远处正蹲着若干个粗笨仆妇植花培土,同欢又向前走出几步,忽然听得其中一人说:“今天听尚宫局尚宫说,栖凤宫外需多种一些石榴树,来日结子取一个多子多孙的好兆头。”“嘁,元妃娘娘身怀皇嗣以后风头果然盖过了皇后娘娘,想那昭阳宫也不曾有过如此殊荣,还特地为她种些什么多子多孙的石榴树。”辛苦劳作的粗笨宫人并不懂得忌讳,小声嘟囔的声音使得同欢略有些得意,她停住自己脚步,探出身意想再打听一些。“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们没看见新来的故国夫人日日和皇上谈论国事?也许故国夫人才是最后的大赢家。”另有一名不忿粗妇女贴过来说。“不过说来奇怪,那个元妃娘娘我去栖凤殿送水仙时曾经见过一次,外面瞧着可不大像怀了六个月身孕的样子,倒像似四五个月的妇人,肚子只有这么大小。”这名粗妇比量自己小腹画了个浑圆形状。其余几名粗妇瞧瞧她的动作纷纷诧异的问:“那么小?不对吧?”“什么不对,我听说啊……”那名仆妇神秘兮兮跟几人压低声音:“连御医都说,也就是五个足月。”众人团团将那仆妇围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了。同欢脸色顿时变得灰暗,心中也觉奇怪,连日来升平时常脸色苍白卧床不起,不管如何进补也不见体态丰腴,而且总觉得腰酸,常常要以软垫靠腰才能撑起身子,动辄双脚浮肿更别说穿履步行。宫规规定有孕妃嫔月余诊检一次,虽然栖凤宫有特例,但也有大半个月不曾查过了。莫非……“我听说,皇上离宫六个月,她倒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这腹中的骨肉也许是……”那些仆妇说到兴起声音渐渐增大,同欢正想再探前一步将众人猜测听得清楚,身后骤然传出喝斥声:“大胆!”仆妇们闻声连忙回头惊看,同欢亦同时回首,但见守谨在自己身后沉色,避开同欢走入拐角处,手指几个粗妇说道,“背后妄议元妃娘娘,你们几个腔子上的人头难道不想要了吗?”同欢不觉皱眉,总觉得守谨故意压去几人非议不让自己偷听。守谨冷色质问惊吓得仆妇们纷纷叩首求饶:“守谨司闱,老奴错了,老奴知罪!请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守谨见众人已经不再胡说,转回身从同欢身边离去,连正眼也不曾瞧上一眼她。同欢忍不住心中对隐秘探究的渴望,只能等待守谨走后,又上前质问那些粗劳仆妇:“你们方才说栖凤宫元妃娘娘如何?“几名仆妇见到栖凤宫的司闱同欢站在背后,面容浮现惊骇欲绝的神情,她们纷纷摇头,“同欢司闱,我们这些粗使的仆妇哪有什么资格说元妃娘娘的是非?没有,绝对没有。”那名说元妃有孕异象的仆妇更吓得连话也说不完全了。同欢愣住,旋即怒声喝叱:“胡说,方才我明明听见了”只是这几人除了摇头就是缄默再也不敢随意开口,各自装聋作哑弄起手中活计。同欢顿觉心中愤然,她们对守谨那般恭敬,她们对自己反而鄙夷装傻,她气呼呼手捧贡品往栖凤宫赶去,越走心中越觉得憋屈。本想将仆妇们非议的话告诉升平知晓,可人刚刚迈入栖凤殿就瞧见升平苍白的面色,还是忍了胸中闷气,悄然将贡品放在长案上。“元妃娘娘,这是皇上赏赐给栖凤宫的新罗百彩缎被两床,玉卺一对,各色特产贡品若干。”同欢小心翼翼将贡品奉给升平过目,升平缓缓睁开眼,发现眼前斑斓色彩成片花耀烦心的厉害,她撑起口气吩咐道:“你挑最贵重的送给昭阳宫一些,还有延禧殿也要送一些。”同欢听得升平此时还记挂长孙皇后和萧氏不禁咬牙:“元妃娘娘,与其记挂她们,还不如多多忧虑自身。”升平将同欢脸上的怒气看在眼里,心底一动:疲惫的转过身:“怎么了?”同欢年纪尚小,心中藏不住什么心思,见升平神情如此乏累心中不免发酸替她委屈,又想起受到守谨和仆妇们的挤兑哇的一声哭出来,万般委屈的抽泣:“宫里人都在议论元妃娘娘腹中的皇嗣。”“哦,她们怎么说?”升平语气难得的平静,只是微眯眼睛盯着同欢,只是升平越是沉寂不发越似爆发前的酝酿。“奴婢听尚宫局的仆妇们说的,具体谣传倒也听得不甚详细。”同欢见升平如此镇定也不敢再哭了,她抽抽啼啼的用袖子蹭着脸颊上的泪水。升平淡淡冷笑,“本宫当是有什么特别的谣言,不过是些胡吣听不出原委的鬼话。皇上还没猜疑本宫,她们倒先迫不及待的鼓掌称快了?”升平知道同欢吞吞吐吐的谣言背后必然意味着有人在指使宫人散布龌龊不堪的消息。“只是,她们还说元妃娘娘的肚子……”同欢噤声,犹豫的看看并不隆起的小腹。“肚子怎么了?”升平骤然紧张,她此刻最紧要的便是腹中胎儿,若是有人敢危害她的孩子,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反击。“她们说元妃娘娘的肚子不似六月孕期。”同欢嗫嚅,眼睛惧怕的看着焦急的升平。升平脸色骤变,此话虽有些无稽,但也实实在在戳痛她的要害。近来几日她明显察觉自己的身体经常疲累,肚子似乎有些向回空瘪,时常会感觉不到腹中胎儿的踢踏动作。被触动心事的升平蓦然一把抓住同欢的手腕,厉声吩咐道:“去,立即派人去太医院招御医入宫。”同欢被升平异常焦虑的神情吓得万分惊惶,她正欲奔出殿门找人传信,忽听见升平在自己身后惨声尖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同欢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她回头张望却发现升平此刻已经脸色灰白,正愣愣看着自己的下腹。升平用极其缓慢的动作掀开被子,里面的鹅黄衣裙已染满鲜血。升平见状绝望的凄厉尖叫,同欢慌忙再向她奔去,未等到了长榻脚下打滑人已跌倒在地,跪爬过去看见大片鲜血从升平下身涌出,顿时手脚失措不知该如何处理。升平身子摇摇欲坠,连支撑的力气也没有,她满手沾染鲜血欲哭无泪,继而放声悲鸣,人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跌倒在床上。御医再次跪满栖凤殿外,新任太医院代左判手捧沾满鲜血的病方,跪行至皇上面前呈现审阅。媪婆嬷嬷宫人还在栖凤殿殿内来回忙碌着,可李世民的双耳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唯能看见代左判的嘴唇在自己眼前一张一合。他说,升平腹中成型的婴孩是位皇子。不知何时因缺乏调理胎死腹中,而升平竟整整拖了大半个月才命人入宫诊断。她始终战战兢兢的生活,对所有人丧失最基本的信任。李世民今日从同欢嘴中才知,新任左判所开具的保胎药升平从来一滴未沾,平日里的饮食更是不曾多用一口。她明明知晓自己身体已经濒临疲惫极限,却仍是硬挺到今日小产。李世民不明白,为什么有皇帝做背后的依靠,升平还是这么万般小心谨慎,生怕有人会趁机加害于她。李世民更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倾尽所有,居然还换不回她的最终信任。“元妃娘娘如果不是处心积虑日日心思沉重,万不至于损伤腹中皇嗣,更何况她不服药调理,增加饮食……”代左判院依旧小心翼翼的奏禀。李世民立在栖凤殿外紧闭双眼,握紧双拳,十指骨节咯咯直响,由双臂至心窝已经冰冷一片。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倦了,连失两个孩子并非因为上天的惩罚,而是人心所害。身为孩子母亲的升平便是谋夺孩子性命的罪魁祸首。为何不能尝试相信他有能力保护好她们母子?给她们最安稳的天下?这世上放眼望去,还有谁,胆敢谋夺帝王的皇嗣?还有何事能让她如此殚心竭虑,不惜牺牲自身和孩子的性命?明明他那么渴望孩子的到来,为什么,她依旧因为自身症结难以保住属于他们的血脉骨肉?李世民疲惫的负手望着殿门窗格,良久,良久。他,征战南北,在修罗场上枉顾生死的男人,平生首次尝到被人挫败的滋味。所有真心真意的的付出在升平心念中那么不堪一击,所有至诚至真的情深在升平眼底变得只剩下虚假。李世民落寞的收回视线,没有进内殿探视,独自默然缓步迈下台阶。或许,在升平心中,他始终是个异族人,一个侵占她的江山,抢夺她的家园的异族人。她,永远不会相信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子嗣,更不愿相信他真心想要留下她和她腹中的子嗣。她总是凭借多年宫闱生活的惯性做出评判,继而自我防护,可于此同时,也在坚定否定他对她的爱,更否定他为她付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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