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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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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轰隆——

&esp;&esp;惊蛰的炸雷紧随蛇电之后，震醒四野蛰伏的虫兽。东都洛阳风雨大作，家家户户窗门紧闭，漆黑的夜无边无际，只有交错闪过的电光打在窗户纸上，吓得小儿夜啼不休，也吓得宋家六娘子抱着棉被蜷在床角，瑟瑟发抖。

&esp;&esp;床下站着愁眉紧锁的美妇人，着绿地襦裙，外罩半臂，是云鬓松挽、面未敷粉的家常打扮，正探手要抱少女，可指尖还未触及她，少女就往里又是一缩，抱着头不让人碰，妇人只能收回手，站在床榻前急得直跺脚。

&esp;&esp;“遥遥……是我……”孙氏眼里噙泪看着半疯半傻的女儿，心中一筹莫展。

&esp;&esp;十日之前宋家六娘子被两个堂兄带出玩耍时不慎摔伤，磕到脑袋，昏迷两日醒来后就成了这般谁人都不认，谁人也不让碰的疯颠模样。宋家把整个洛阳城能请的名医都请来看过，最后病急乱投医，连坊巷间行厌胜收魂的神婆都请进家中，敲敲打打闹了一阵，六娘子依旧没好，到如今已是月信（虫）

&esp;&esp;惊蛰的大雨刚过，天未放晴，阴郁的云色昭示着一轮雨期的开始，从洛阳到长安都将笼罩在绵绵细雨下。长路难行，但即使如此，宋岳文也不得不携妻带口冒雨赶赴长安。朝廷开春给他下了调令，他本要举家迁入长安，如今因为小女儿的伤耽搁数日，若再拖延恐遭降罪，是以不得不动身前往长安，将伤未痊愈的宋星遥留在洛阳老宅，交由老祖母看顾。

&esp;&esp;宋星遥休养几日，已能起身，今早亲自执伞将母亲送到宅门外。孙氏不舍女儿，眼眶通红地拉着她的手叮嘱不停，那厢行李俱已装点妥当，宋岳文见天色不早，过来催促妻子上路，只道：“又不是长别，你莫难过，待六娘养好身体，就让三郎回来接她入京与你团聚。”

&esp;&esp;宋岳文夫妻二人共有二女一子，宋星遥是家中幺女，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宋梦驰已先二人一步前往京城打点住所，他是长房独子，在家中同辈男丁中行三，故唤三郎。长姐宋星吟前年出嫁，夫家正好也是长安人士，这趟入京，本是一家五口人团聚之日，偏偏宋星遥这出了差子。

&esp;&esp;话已至此，孙氏不好再耽搁，拿绢帕拭拭眼返身上了马车。宋星遥仍撑伞站在原处，目送父母离去。

&esp;&esp;此去长安，她父亲身系振兴宋家门楣之责，被一家老小寄予厚望。

&esp;&esp;洛阳宋氏并非名门望族，祖上原是大字不识的兵户，不过当年宋老太爷，也就是宋星遥的曾祖父曾是大安朝太祖皇帝身边专管饮食的伙夫，跟着他四下征战，替太祖挡过一刀。后来天下大定，大安朝始建，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大犒三军，宋老太爷因那一刀受封为正五品的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

&esp;&esp;不过老太爷心无大志，受封后很快便告老还乡，定居洛阳，做了个闲散子爵，于社稷再无建树，又因是异姓王爵，爵位轮到宋星遥她祖父继承时又降爵承袭成开国县男。不过好在她祖父有些远见，趁着自己在世，顶着末流爵位讨了朝廷荫封，给长子宋岳文谋了个洛阳折冲府军械库的司库差使支撑家门。

&esp;&esp;果然，宋星遥祖父过世之后，朝廷收回爵位，只留食邑三百户算是补偿，不过所幸宋岳文虽不擅与人交际，却对军械造器有些天赋，在军械库熬了数年改良过不少军械，均有奇效。去岁因着一张改良神机弩得了兵部尚书的青睐，开春他就收到京中调令，要调他入兵部司库。

&esp;&esp;这么算来，宋星遥勉强算个没落贵族小姐，但比起久居长安身处权贵中心的林家，宋家三代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够与其相提并论，宋星遥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成为林家嫡长子——那个谪仙一样的男人的妻子的。记忆太过混乱，每每思及此事，她脑中总会闪过无数陌生面容，充斥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她的头就如绷紧的弦，一触便断般刺疼难忍。

&esp;&esp;“头又疼了？”刘妈妈上前扶住她，又令丫鬟接去她手中油纸伞。

&esp;&esp;“我没事。”宋星遥深吸几口气，把脑中所思尽数抛开，唇角漾起笑意。

&esp;&esp;她现下情绪虽定，但每每有心想要捋清杂乱的记忆都会头疼难忍，如今只是找到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勉强控制：只要不回忆，头就不会疼，她也就还是十五岁的宋星遥。然而不想归不想，偶尔触景生情，记忆还会失控，就像刚才片刻间闪过的零星记忆，已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esp;&esp;不过不论如何，父母如今尚还平安，不像杂乱记忆所呈现的结局那般凄凉，这足已让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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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送走父母，宋星遥小跑回屋，蹬掉鞋子趴上床。对于自己不必去长安这事她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舍不得父母兄长，也记挂长姐，但她对长安的忧惧却远胜前二者。

&esp;&esp;在床上趴了片刻，她忽又跳下床走到妆奁前，怔怔盯着铜镜里的人。

&esp;&esp;虽说卧床十多天，但镜中的自己看着倒还康健。额上的伤只剩浅淡的疤痕，除了脸色苍白些许，她的脸庞依旧还是少女的丰润盈泽，微微笑开时，唇边漾开两个梨涡，盛满喜悦。她捏捏脸颊，觉得脸上还是有些肉才撑得起来，十五岁的她并非羸弱女子，和记忆里枯瘦到近乎刻薄的女人更是大厢径庭。

&esp;&esp;脑海里似乎又有零星画面闯入，她忽然转身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esp;&esp;正在收拾房间的婢女莺香“噗呲”一笑，回她：“三月初五呀，郎君他们启程去长安的日子，娘子你不是才刚送的他们？”

&esp;&esp;宋星遥慢慢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支开窗，望着楼下的小庭院默不作声。

&esp;&esp;三月初五，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esp;&esp;那一日长安阳光正好，曲江池畔春色如宴，风光无限，初入长安的她在池畔遇着个人，被他迷了双眸。

&esp;&esp;可如今她身在洛阳，未踏长安，再无记忆里这场惊鸿一瞥的春日盛宴。

&esp;&esp;如果故事从开始就错过，没了这场相逢，那些在噩梦中看到的事大抵不会再发生吧。

&esp;&esp;此生，与君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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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三月中旬，长安城淅淅沥沥了数日的雨水渐止，阳光难得探头，曲江池畔春光无限，长安百姓皆游兴大发纷至踏来，连人带景皆成为曲江池畔的一幅热闹宴春图。

&esp;&esp;一辆马车停在行道旁的树荫下，马车平平无奇，车窗挂着幅卷了一半的湘竹帘，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的男人。

&esp;&esp;他似乎正在等人。

&esp;&esp;日头渐高，转眼已是正午。一匹马从远处奔来，停在车前，马背上跳下个佩剑侍卫，站在车窗前抱拳道：“公子，时辰不早，若再不赴宴，恐圣人降罪。”

&esp;&esp;车里男人不语，只将竹帘又拉起些，头往窗外微探，目光落向行道远处。

&esp;&esp;侍卫看得分明，疑惑问道：“公子，恕卑职多嘴，您已接连数日徘徊在此，可是要等哪家贵人？”

&esp;&esp;“罢了，我不曾等谁，回吧。”男人的声音与竹帘同时落下，他的面容隐匿帘后，只余一丝悦耳男音，隐约夹着半声叹息。

&esp;&esp;三月初五，该是他与她初遇之日，他依旧忆而来，却未逢旧人。守株待兔多日，她仍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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