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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第一批来到俄国的华工,在矿山里掘煤。二年多的时间里,他自己也不知道掘出多少煤,在脸上的皱纹和毛孔里含着永远也洗不掉的煤屑。他看见华工们拚力推着煤车,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像罩在一付付骨架上。坑道塌陷,瓦斯爆炸,时时刻刻威胁着华工的生命,高高的井架,吊出一车车华工的血汗,华工得到了什么呢?最后把躯体留在这里。看吧,那一天天增高的灰朦朦的圲石堆,好象华工们不屈的灵魂,每当下过暴雨的时候,水就把埋在小谷里的华工尸体从泥沙中冲洗出来,白磷磷的暴露在阳光下。
当地的俄国工人的生活并不比华工好多少。工人们住在山坡上石头垒筑的房屋里,有多少人成了残废,拄着手杖,躬腰,喘着咳着。又有多少女人成了寡妇,但是人们还是一批又一批走进死亡的陷井中。
每当矿区刮起风,路上的煤屑漫天飞扬,人们的脸是黑的,向日葵的叶子也是黑的。
任辅臣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他看明白了俄国工人已经不能忍受资本家的压迫了,在他们的心中已经燃起了反抗的烈火。他相信列宁的话:俄国正处在革命的前夜。一条光明的道路展现在这位普普通通的华工面前,革命给未来美好的生活带来希望。他也明白华工是俄国工人阶级的战友,他开始把自己的一生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联系起来,他愿意为无产阶级的事业去战斗,去流血,去献身。
这时一个姑娘赶着几头牛从树丛里走出来。她来到河边撩起裙子,掖在腰里,走到水中,洗脸抹去挂在头发上的蜘蛛网。习惯地仰起脸整理一下光滑的头发,她眯起眼睛看看坐在石头上穿靴子的任辅臣。
任辅臣也注意到站在附近的姑娘。一张被太阳晒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激动和热情,那件不鲜艳的裙子无法掩饰漂亮的风韵。她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她并没有这样做。赶着牛从任辅臣的身边走过去,走出十几步以后,她站住了,回头对任辅臣说:“你是中国人吧?到哪里去?”
任辅臣穿好靴子站起来说:“姑娘,你说对啦,我到前面的伐木场去。”
“照你这么说,今天是走不到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到家中投宿吧。”自从桑来朝离开以后,莎莉很想知道他头上的伤是否痊愈了。她听说这个人要去伐木场,于是很想请他问候一下救过她的人。
“姑娘,谢谢你的热情。”
姑娘赶着牛在前面带路。她来回奔跑着,喘着气用树枝把牛驱到一起。白晳的腿肚子,竟不怕蒿草的磨擦。从背后望去,她的肩膀很宽很有力气,好象矿山里的俄国姑娘一样习惯于劳动。
莎莉把任辅臣带回家,很快为客人收拾一个房间,然后去帮助妈妈准备晚饭。
莎莉的妈妈一边洗着马铃薯,一边说:“莎莉,过路的客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要把他领到家里来,难道他也救过你吗?”
“妈妈,难道让他在野外过夜,让狼吃掉他吗?”
“眼前吃东西,连我们自己都不够,还要请别人!”
“您太吝啬啦!”
“孩子,你别恨我,从你爸爸死后,我们就没过上一天温饱的日子!”
吃饭的时候,莎莉端上一铁锅马铃薯,从库房中化了一点奶油。看着女儿从库房里拿出仅有的一点奶油,她是心痛的。她用污黑的指甲剥着马铃薯皮,站着奶油,只要滴到手指上,她就用干燥的舌头舔掉。
“别客气,请随便吃吧。”莎莉看着任辅臣,她的眉毛轻松地活动几下,显得很美,也很高兴。
“谢谢你们热情招待。”
晚上,莎莉和妈妈睡在一起。清静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到地板上,蟑螂到处爬,窗外草虫咝咝叫。屋子里闷,使人烦燥难以入睡。
老女人白天在土豆地里拔了一整天的草,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了,烈日晒得他胳膊火烧火燎的痛,但却不能入睡。外面越是安静,她的思绪越是活跃,常常是彻夜难眠。他总是想念儿子,可恶的战争说不定还要打多久,上一次他回来说:不一定哪一天就要被派到前线去,她担心儿子的命运。
早晨,任辅臣要上路了,当他收拾背包的时候,莎莉忽然发现他很快把一只手枪放进背包里。
莎莉惊讶地嘘了一口气,手揪住胸前的衣服,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心情慌乱地想:“他是什么人?”
任辅臣把背包搭在肩上,微笑着说:“姑娘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莎莉用诧异的目光把客人送出大门。任辅臣走出不远,挥动着帽子说:“姑娘谢谢你啦!我一定能找到救过你的人,把问候带给他。”
莎莉回到院子里把几头牛赶到河滩上的草地里,她赤着脚站在河水里,看见水从脚上流过去。用水理一下漂亮的头发,她不是象往日那样陶醉于自己的美丽,而是习惯地做着往事,想着刚才的事情。
莎莉有个哥哥叫维达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满头生来的卷发。莎莉是很喜欢他的。他在兵工厂里干活,后来被机器撞破了头,额角上留下一块很深明亮的伤疤。美丽的面容消失了,变得叫人感到恐惧,莎莉不知道为哥哥流过多少泪。不过认识他的人都十分喜欢他,因为他肯帮助别人。上一次他回来的时候给家弄回一袋面粉,并且神秘地对莎莉说:“现在兵工厂里工人们正在暗地进行反对沙皇政府的工作,武装起义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啦!”
莎莉猛然站起来,望着任辅臣走去的方向心里想:“难道他也是反对沙皇政府的人?
任辅臣早晨从莎莉家出发,黄昏的时候终于来到伐木场。从茂密的森林里走出来,眼界豁然明朗了。看见那几栋板房,不用说亲人很快就出现在面前,心中翻滚起难以抑制的冲动,忘记了连日奔波的疲劳。
他走近一座被栅栏围绕,很考究的房屋前,两条狗忽然出来,任辅臣用木棍抵挡。玛丽娅走出来吆喝狗,可是两条狗不想平息愤怒,呼呼地摇着尾巴发威,露出尖利的牙齿,玛丽娅用树枝打几下,它们夹着尾巴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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