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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庄头眨了眨眼,纳闷地问道:“那咱们这帐找谁结呢?”崔燮高深莫测地一笑:“那你不用管了,我自然有地方结。”少主人不愿说,刘庄头便不问了,他只做。他几个月前刚从刘家回来,见过不少旧主故亲,说了崔家无数坏话,正是责任感满满,要在满目外人的崔家保住他们老刘家大外孙子的时候。如今崔燮要交代他一件不能叫老崔家人干的事,他自然无比上心,亲自盯着租了摊位、建了结实的木棚,叫人打了长桌椅,又买了炉子、木炭、粗瓷碗壶。这些东西统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看摊的也不用往别处雇,就用附近的孤老、妇人帮着烧烧茶、蒸蒸糕,每日支半升米粮当工钱就够了。茶棚里日常供些行人喝的粗茶,多少搁些好茶、糖、果脯、核桃、芝麻等物,再备着炒熟磨好的糜子面冲茶汤。吃的就叫那些提着篮子到处送吃的的觅汉、妇人来卖。他们自己蒸些米糕、面饼,仅供着锦衣卫免费喝茶块点心,费的钱其实也能从别的顾客身上赚回来。待他把一切安排得差不多了,崔燮便给谢瑛写了信,告诉他崔家搞了茶摊的事,叫他每天巡查累了,就带人到自家摊子上歇歇脚、喝口热茶。城中四方几条大街上,凡是挑着红底镶白边的幌子,中间绣着“清茶”两个大字的茶摊都是他开的,锦衣卫过来一律免费。谢瑛转天便回了信,笔迹略显急促,叫他不要这样破费——没的那些小子干着皇差,拿着朝廷薪俸,还要到崔家白吃白喝的。崔燮留送信的长随在堂上坐了坐,就在那封信背后提笔回覆:“不曾白供,已要了他们的千户抵债。”他把信重新滴腊封好,附上几盒新制的防皴手药、面脂、口脂,叫那长随带回去。谢瑛看着信纸背后那行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但把那十四个字多品读了几遍后,那点气他乱花银子的念头倒淡去了,只剩下一股亲热的喜悦盘绕在心底。叫缇骑们去吃就去吃吧,费的银子反正也有他这个千户来抵。他要什么不能给他?唯一遗憾的就是他这善举不能扬名了。崔燮终究是朝廷命官之子,又是在读书科考的,名声要紧。单结交他一个千户也就罢了,好歹有个恩人的名头在;若还叫人知道他供着巡城的锦衣卫白吃白喝,再落个故意买好天子近侍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谢瑛看了一晚上的信,转天操训结束,要带众人去巡城时,便告诉几个领队的那些茶摊的所在。只说帐他已经结过了,叫他们巡查累了可以去歇息,喝口热茶,但不许故意糟蹋东西。众校尉和小旗们这些天巡街巡惯了,猛然听说千户大人包了茶摊,能供他们喝口热茶、歇歇脚,竟也都感动不已,都扒上来跟大人道谢。说起那几处茶摊,又有人忆起是新开的,问他怎地早不包个摊子、店铺,偏这几家刚建起来,就想起包下那几处叫属下歇脚了。谢瑛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你们吃着皇粮,办着皇差,自己掏银子吃了几顿茶饭就觉着委屈了?本千户一个月也就支那么几石米,自然只能包得起新开的,便宜的摊子。“诉委屈之前,先想想东关外那伙拐卖妇女的拐子捉到没有,城西斗殴的恶少中有两个逃走的潜藏在何处,小甜水巷里被抢的那家找着犯人没有……”缇骑们叫他训得不能抬头。但他也不光训人,带着人巡街时,恰遇上个挂有“清茶”字样的新摊子,便大方地叫缇骑们跟着他过去歇歇、吃些东西。茶棚里原有些客人坐着吃茶,见锦衣卫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就连坐都坐不住了,双股战战,恨不能立刻就跑。可人腿哪儿能跑得过马腿,他们还没站直身子呢,那片红衣缇骑就已经翻身下马,拥着一名穿青碧曳撒的年轻官员进了棚。那群锦衣卫竟没呼喝他们离去,也没像传说中那样随意拿人,而是捡了几张空桌坐下,叫人上茶水。看茶摊的老人叫刘庄头反复培训过,记得见了锦衣卫不能怕,直着两条腿走过去,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神情,问谢千户:“大人想要点什么,请看水牌。”水牌是白木板上用石墨笔写的,如今倒有不少小摊、小店用这个,板子随便漆漆,笔能到居安斋白要,请先生写一回要不了几个大钱,比刻的水牌便宜。牌子上的茶水倒还挺全,有泡茶、点茶、香汤、面儿茶……棚边还有大锅滚着的豆浆。谢瑛看着这茶棚,只觉着虽然简单,却无一处简陋,都是极用心思的,不比那些大的茶馆儿差。他倒不觉着饿,只点了一碗泡茶,叫手下随意点,众人看着他的脸色不错,也都放开量点了自己爱喝的泡茶、香汤,或是能顶饱的面儿茶。那看摊的老人陪着小心都记下了,让炉边的妇人盯着紧煮,还拿了米糕和蒸的软饼来问他们要不要尝几块。谢瑛自要了两盘,也让他各桌都上两盘。撕开一块尝了尝味道,应当都是早上新鲜做出来的,在炉子上热过,也挺喧软香甜。就这么坐在崔燮家的棚子里,吃着他家做的点心、茶水,又不用掏钱,真有种叫他养起来了的感觉……暂叫他养两天也不错。等来日他当了官,自家就在衙门外弄上这么个地方,也长长久久地养着他。锦衣卫坐在街头茶棚子里喝茶。锦衣卫在喝茶、吃点心,谈论破的案子、抓到的犯人,纯然一派为国为民、朗朗青天的模样。吃东西时,对个端茶倒水的老头子居然都很和气,也没驱赶坐在棚子里的人。说好的缇骑一出,四处不宁呢?说好的凶神恶煞,勒索求财呢?这群穿丹黄色曳撒的真是传说中的缇骑,不是什么人冒充的?坐在棚中吃茶的客人心里纠结不已。实在受不住和锦衣卫同坐气氛的,就扔下钱悄悄地摸出棚子外——看着外头朗然天光,竟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然而欢喜之余,发现那些锦衣卫都只顾着吃喝、说话,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洒给他们,也有点异样的失落。而那些胆子大的文人,则仍凭着胸中一股浩然之气,稳稳地坐在棚里,就要看看那些锦衣卫能对他们做什么。哪怕待会儿还要去回家、上学、与朋友交游聚会……也不管了!回去跟人说起他们曾为了保护平民与锦衣卫对抗,下过诏狱,这可是一辈子的荣光!他们极缓慢地吃着剩下的一点东西,棚外也有人悄悄地看着,棚里的锦衣卫仍是恍若不觉。他们平常散值后都爱换穿新样式的收腰衣裳,越发显得身材好,人更俊秀,到哪儿都有人围观,早已被看惯了。为了腰腹平坦,好穿俏气的新衣裳,他们平常也不敢吃太多,喝够了茶就站起来,簇拥着谢千户往外走。路过那些宽袍大袖,拿筷尖挑着芝麻磨蹭时间、一身正气地盯着他们,等他们寻衅锁拿的书生时,还要嘲笑两声:“一碗茶吃这么久,独占着桌子,挤得别人都不能进来。”“吃得这么少,腰还这么粗,可怜哩。”“穿得也村气,不知哪个外乡来的。如今京里的读书人除了见教官时,谁还肯穿这样的肥大袍子?”几个书生叫他们笑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扑上去打一顿架,哪怕被抓进诏狱——不,是该说最好能被抓进诏狱。一名义勇的书生涨红着脸,忿忿然骂道:“粗鄙武夫……”谢瑛回头横了他一眼,朝手下招了招手:“外头多少好百姓等着咱们扫荡群凶,皇爷与指挥使、都佥事大人们也等着咱们报功呢。莫和这等村书生说话,低了身份。”那群鲜衣怒马的缇骑头也不回,哗啦啦地开走了,剩下棚子里孤零零几名义士,棚子外一群围观的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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